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全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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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更 美 的 预 备
(谨以此书献给中华大地上的属灵前辈)
作者:李红雨
这些人都是因信得了美好的证据,却仍未得着所应许的。因为神为我们预备了更美的事,叫他们若不得与我们同得,就不能完全。
——《新约·希伯来书11:39-40》
第一章
一
公元1935年深冬的一个下午,古城北平暮霭沉沉,一片苍茫,灰暗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在人们的心口;屋顶房檐的冰凌和积雪,发出森森寒光,仿佛要把天地间的热气吸个干净。路上的行人全都缩着身子,苦着脸快步前行,似乎在躲避一场灾难;唯有街边店铺烟囱上冒出的缕缕炊烟,为这毫无生气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和活力。
这时,西郊海淀镇上一处破败的四合院,迎来了两个放学归家的十几岁少年。一个细高挑,叫朱之洱;一个矮又壮,姓陈名勇。陈勇小时候被老鼠咬过,鼻梁上留下一块伤疤,人称耗子。因为伤疤太明显,所以无论大人孩子,都只叫他耗子,大名反倒没人提了。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院门,各回各家。
朱之洱进厨房跟母亲打过招呼,进屋开始写作业。翻开语文书,看不到三行,忽听屋外一声大叫,“我的金鱼呢?!”朱之洱听出是耗子的声音,感觉有事,忙来到当院,向西屋张望。果不其然,耗子满脸怒气,提着一只漂亮的玻璃鱼缸从屋里出来,狠狠将鱼缸摔在地上。一声脆响,圆滚滚的鱼缸化为碎片,缸里的水撒了一地,几根细细的鱼草软软地搭在玻璃片上。
“连条鱼都看不住,赔!”耗子闪着泪花喊道。
耗子母亲从屋里出来,忙将鱼缸碎片扫进簸箕,一边宽慰儿子道,“行了,别喊了,哪天再给你买两条不就完了吗?”
“我就喜欢这两条,别的不要!”耗子扯着嗓子叫。
“下回买两条更漂亮的。我带你一块去,你挑还不行?”陈母继续哄慰。
“不行,我就要这两条!”耗子梗着脖子,皱紧眉头。
“比这两条好看的多了,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啊?”陈母耐着性子劝道。
“我就觉得这两条好看,别的不要!”耗子不依不饶。
陈母直起身,突然变脸道,“你个破孩子有完没完?哄不过来了是不是?再嚎我揍你!给你脸了我看,滚!”
耗子立马不吭声了,嘴一咧放声大哭,小肩膀剧烈抖动着。陈母将鱼缸碎片拾掇利索,跺了跺脚,回到屋里,将连哭带嚎的儿子留在当院。耗子见母亲不搭理他,哭得更加伤心。朱之洱上前搂住耗子肩膀,将他带回自己家。耗子不哭了,但依然抽泣着。
“怎么回事?”朱之洱问,“你妈不让你养鱼了?”
耗子摇头。
“被人偷了?”
耗子继续摇头。
“被猫叼了?”
耗子点点头,停止抽泣。
“那只老波斯猫?”
耗子嗯了一声。
“上次也是它?”
耗子又嗯了一声。
“没事,”朱之洱拍拍耗子肩膀,“我有一计,能为你报仇。”
耗子眼睛一亮,“什么计?”
朱之洱沉吟片刻,笑笑,“还没想好,明天告诉你。先回家吧,你妈一着急该揍你了。”
耗子将信将疑地看着朱之洱,伸出右手小拇指,“拉钩!”
朱之洱将右手小指搭上去,用力拉了拉。两人齐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二天同一时间,朱之洱和耗子来到院子当中。朱之洱把一个鱼缸放在地上,里面有一条小鲫鱼,俗称鲫瓜子,是他和耗子刚从鱼市上买来的。鲫瓜子上下游动,十分灵巧。朱之洱又将一个大铝盆斜罩在鱼缸上面,一边用木棍支起,木棍下端拴一根绳,握在耗子手中。耗子一乐,向朱之洱竖起大拇指。
安排妥当,两人退后十多步,躲在一棵枯死的柳树后面,眼睛盯着鱼缸。十分钟后,一只白毛大脑袋的波斯猫出现在房脊上。这是一只老猫,胡子向前撅着;白毛被尘土染成灰色,一看就是被人遗弃的野猫。毛虽然很厚,但凹凸不平,这塌一片,那瘪一块,显得邋遢而落魄。两只眼珠一黄一绿,神态安详。
老猫冲天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慢慢走下屋脊,跳到地上,在院子里嗅嗅闻闻。忽然,老猫发现了什么东西,慵懒的身子立刻绷紧,双耳竖起,猫眼发出利剑般的光芒。顺着老猫的目光望去,正是朱之洱和耗子摆上的鱼缸和鲫鱼。两人盯着老猫,大气不敢出,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毕竟是老猫,富于经验,警惕性极强,又有耐心。它没有直接扑向鱼缸,而是四下里张望,发觉没有异常,才蹑手蹑脚地来到鱼缸前。老猫半蹲不站地爬上鱼缸侧壁,一只爪子扶着缸沿,一只爪子伸到水里捞鱼。鲫瓜子见猫爪子够它,一猛子扎到鱼缸底部,贴着缸壁乱窜。
老猫捞了几下没得逞,便用猫眼死死盯着鲫瓜子,两只耳朵竖起来,脑袋随着鲫瓜子的运动轨迹转动,调整方向,猫爪举在空中。突然,老猫一记右勾拳,将鲫瓜子结结实实插在自己尖利的爪子上。鲫瓜子绝望地在老猫爪子上打挺,却被老猫一口叼进嘴里。
朱之洱和耗子被老猫漂亮的闪电战惊呆了,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眼见老猫叼着战利品要溜,两人这才猛醒,狠拽手里的绳子,大铝盆瞬间倒下,哐当一声将波斯猫扣个严实。
五分钟后,老猫头朝下被吊在枯柳树下,耗子和朱之洱,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棒,轮番向波斯猫抽打。老猫发出阵阵哀嚎,血水从眼眶里涌出,顺着毛茸茸的鼻梁往下淌,聚集到鼻尖,滴落在地上。血滴将土地染成黑红色。大白猫一声哀嚎,朱之洱和耗子便爆出一阵大笑。两人打累了,便扔下棒子休息;有劲了再打,足足折腾了一个钟头。院子里的人们扒着窗户玻璃围观,如同看戏,直到索然无趣,才放下窗帘,各忙各的。
天色已晚,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缓缓升起,叮叮哐哐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响彻四合院上空,耗子和朱之洱尽了兴,便回家吃饭。寂静的院子里,阵阵寒风将大白猫早已僵硬的身体,吹得微微晃动。
朱之洱成了远近闻名的打猫英雄,方圆十里八里,又有好几只野猫和家猫丧命其手下。他曾将一只半夜三更偷吃荤腥的小黑猫捉住,用改锥在它肚皮上留下一个洞。他还把一只黑白相间的半大花猫拿下,用竹竿插进它嘴里,挑起来在空中旋转,竹竿折断,花猫被摔得一动不动,嘴里还有半截开叉的竹竿。他还将一只黄色老猫打得一只眼珠翻转,瑟缩在断墙下发抖,直到身体僵硬,变成尸干儿。
朱之洱的辉煌战绩,让耗子崇拜得五体投地,简直成了他的跟屁虫,形影不离。
二
这天,朱之洱和耗子放学回家,照例准备写作业,父亲忽然叫他出去打酒。朱之洱拿了钱,招呼耗子跟他一块去,耗子说作业多,一脸为难。朱之洱说不让他白去,定有酬报。耗子信任老大,便屁颠颠地跟着。
自从朱之洱上了初中,父亲便把打酒的事交他办理。父亲一般让他打三两,一顿喝光,脸色黑里透红,被母亲叫做猪肝色。到小铺打酒,他一边看着店伙计一点点把瓶子灌满,一边想,这又辣又苦的玩意有什么好喝的?真是浪费。这钱要给他,能买好多好吃的。不久,朱之洱发现一个窍门,父亲给他三两酒钱,他可以只打二两酒,截留一两酒钱。具体方法就是往酒里掺水。他在瓶子上做了一个记号,标出三两酒的高度,然后用自来水灌到刻度位置。
刚开始,父亲觉得酒味有点淡,边喝边嘀咕,让朱之洱问副食店是不是换酒了。朱之洱吓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二天,朱之洱没敢再掺水,回报父亲说副食店经常换酒,味道可能不一样。父亲说再喝几次看看,如果味道不如以前,就换个铺子。这以后,朱之洱没敢再掺水,父亲也就不提这事,渐渐淡忘,酒还照喝。可是,日子一久,朱之洱技痒难熬,又动了掺水的念头。但这次他学聪明了,不是一下就兑一两水,而是一点点增加,让父亲的味觉慢慢适应,直至浑然不觉。
别说,这招真灵,父亲是打什么喝什么,再没问起过换酒的事。这天,朱之洱又带耗子出去打酒,用几次掺水攒下的钱买了点心,和耗子走进一处小树林,美美地吃起来。回到四合院,朱之洱看着手里的酒瓶,忽然发现忘记兑水了,便来到院门口的自来水管子下,将自来水灌进酒瓶。朱之洱晃晃酒瓶,闻了闻,觉得万无一失,便塞上瓶盖往里院走。一转身,发现一个肥胖身躯挡住他去路,抬头看时,正是父亲!朱之洱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酒瓶滑落,摔成碎片,一股酒精味儿窜进鼻孔。
父亲拧着朱之洱的耳朵,将他拖回家,一个大耳光,把他抽倒在地。朱之洱爬起来,被父亲一脚踹在地上,刚刚站起,又是一记耳光。朱之洱被打得眼冒金星,放声大哭。母亲在厨房做饭,听到哭声闯进来,扑向父亲,举起双手乱挠,被父亲揪住双肩,推到床上。母亲站起身,披头散发大吼道,“再这么打孩子,我跟你离婚!”
“我这是管孩子,没你的事!”父亲高声道,抬手又要打。
“管孩子干嘛动手?”母亲横在两人之间,护住儿子。
“棒打出孝子,不打行吗?”父亲道,“他往酒里掺水,该不该打?”
“打屁股可以,不能打脑袋,打傻了怎么办?”
“打傻了我养!”父亲说着,又摞起袖子抓朱之洱,朱之洱一闪身,跑了出去。正赶上耗子观望,将他拽进自己家躲起来。
朱父出来找儿子,不见身影,回到屋里指着朱母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拦着,连你一块揍!”
“多出息啊,就会跟老婆孩子撒野,真是男人!”朱母一脸鄙夷。
“你少废话,这叫管孩子,像你这么护着,早晚学坏!”
“别吹了,先管好你自己吧!”母亲道,“别让你的魂儿再被哪个小妖精勾了去!”
“你!”朱父忽然像被噎住一样,双眼圆睁,“过去的事了,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没完就没完,你想怎么着?”朱母音高提了八度,“嫌我唠叨跟人家过去,看人家要不要你!没皮没脸的东西!”
“你!”朱父大口喘气,“你再这样我就走!”
朱之洱躲在耗子家床底下,父母的吵闹听得清清楚楚。
“有种就走,谁稀罕你呀!不走就不是男人!”母亲的声音依旧高亢。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摔门声和父亲的切齿之声,“这个家我不会再回来了,你自己过吧!”之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院门外。最后,是母亲的哭声。
朱之洱躺在耗子家床底下,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一别就是一个月,其间只回来过一次,撂下信封就走。母亲也不搭话,只是将信封锁进抽屉。白天,母亲跟邻居打麻将,喷云吐雾,嘻嘻哈哈,一副快活的神情;夜晚泪眼汪汪,对着菩萨像烧香磕头。朱之洱问母亲父亲哪天回来,母亲说父亲加班,有空才能回家。朱之洱问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母亲说那是父亲公司的事,没人知道。
一晃又是半个月,还是不见父亲的影子。这天,朱之洱跟耗子在冰冻的运河上滑冰车,看见不少爸爸跟儿子一起玩,有的让儿子坐在冰车上,自己从后面推;有的在前面拉着儿子跑,开心的笑声像针一样刺着朱之洱的心,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润着他的眼眶。
耗子见朱之洱神情不对,便问,“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朱之洱沉吟片刻,道,“你说,我妈天天烧香拜佛,能把我爸请回来吗?”
耗子一脸诧异,“你爸不是跟人跑了吗?”
朱之洱一愣,“我爸跟人跑了?跟谁跑了?”
耗子眨眨眼,欲说还休。
朱之洱一把揪住耗子的衣领,“快说,跟谁跑了?”
“你跟我急什么啊?”耗子掰开朱之洱的手,整着被揉皱的衣领,低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爸跟一个舞女跑了,不要你们了。”
“你胡说!”朱之洱大吼。
“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朱之洱嗓音颤抖,浑身哆嗦,“你听谁说的?我废了丫的!”
“这事早就传开了,就你不知道。”
朱之洱扔了冰车,踉踉跄跄往岸上跑。
“你去哪?”耗子愣了片刻,扔下冰车追过去。
“回家!”朱之洱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等等我!”耗子在后面喊。
朱之洱气喘吁吁踏进家门的时候,朱母正跟邻居打麻将,屋子里吵吵嚷嚷,烟雾缭绕。朱之洱见了母亲,劈头就问,“我爸到底去哪了?”
牌友停下手中的牌,面面相觑。朱母一脸尴尬,喷了一口烟圈,皱着眉道,“死了。”
“他没死,也没加班,你骗人!”朱之洱小脸通红。
邻居赶紧打圆场,挥挥手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一边玩去!”
“我要找我爸,我要找我爸!”朱之洱抓住母亲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母亲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朱之洱,“你爸死了!”
“你骗人,他没死,他跟人跑了,我要你给我找回来!我要我爸,我要我爸!”朱之洱再次紧紧抓住母亲的胳膊。
朱母想把将朱之洱推开,却推不动,大吼道,“松开!惯得没边了把你,再不松开我打死你!”
朱之洱毫不退让,一边哭一边喊,“你带我找我爸去,我要我爸!”
朱母对着儿子的肩膀脑袋一通乱捶,朱之洱咬紧牙关不撒手,邻居们急忙将朱母和朱之洱隔开。朱母放声大哭;朱之洱使劲忍着,但眼泪还是汩汩地往外冒;牌友们的眼圈也红了。耗子母亲让耗子把朱之洱带回自己家,自己和几个牌友留下来陪朱母。
三
第二天,朱之洱和耗子吃过早饭,便出了院子,向着父亲单位的方向走去。
朱之洱的父亲朱茂隆是西郊煤炭公司电影院的售票员,每到寒暑假,朱茂隆都带儿子到单位玩。朱之洱记得非常清楚,父亲带着他到食堂吃饭,有一种叫灌肠的东西飘着蒜香味,特别好吃。上小学的时候,朱之洱最大的盼望就是放假,放了假就能去父亲的电影院看电影,吃灌肠。朱之洱对父亲单位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家的四合院。
两人做了十几站电车,走了几里煤渣路,辗转来到电影院。进了售票处,朱茂隆已经下班了。两人一时没了目的,不知往哪去。一合计,大老远来的,应该逛逛街再走,也不枉来一趟。于是,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走马观花,倒也轻松有趣。两人经过一处烟花摊位,买了一捆二踢脚和几挂小鞭;又买了两串糖葫芦,边走边吃。忽然,耗子眼睛一亮,拽住朱之洱的胳膊道,“瞧,那是不是你爸?”
朱之洱顺着耗子手指方向望去,对面马路上,一个带着毡帽的大胖子和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并坐一辆黄包车上,说笑着从他们眼前掠过。“没错,是我爸,跟上!”朱之洱一挥手,两人小步快跑,跟黄包车保持着距离。没跑多久,黄包车来到一座酒楼前停下,朱茂隆挽着女子,下了黄包车。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那女子在朱茂隆脸上亲了一口。朱茂隆紧紧搂着女子的腰,消失在酒楼旋转门的后面。
朱之洱和耗子跟过去,被门卫挡住,只好顺着酒楼侧面迂回,来到一个大窗户下面。耗子蹲下身,让朱之洱踩着他的肩膀往上摸。朱之洱站在耗子肩膀上,隔着玻璃窗向里面张望。看见远处一个角落里,父亲帮助那女子脱下外套,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深情拥吻。女子从朱茂隆的怀里挣脱出来,吃吃地笑着,一脸娇嗔的样子。朱之洱听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感觉心口坠了一只铅球。
“快点,找到没有?我盯不住了!”耗子在下面喊。
朱之洱这才想起脚下的耗子,急忙跳下来,靠墙坐在地上,一脸颓然。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耗子道,“就是这个女人。”
“那我妈怎么办?”朱之洱轻声道,仿佛自言自语。
“再找别人呗,”耗子随口道。
朱之洱踹了耗子一脚,“你丫说什么呢?!”
耗子灵巧闪过,“你跟我急什么?你问我,我才说的啊。”
朱之洱眼睛发红,发狠道,“我要杀了她,为我妈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耗子一脸仗义,“到时候哥们帮你出气!”
两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邻院几个半大小子正在放炮,佟胖子也在里面。佟胖子大名佟灵泉,是朱之洱和耗子的同班同学,插班生。据说他父亲在税务局上班,家境殷实,连老师都另眼相看。再加上他学习好,时不时给同学买点零食什么的,很得敬仰,一拨男生围着他团团转,这让朱之洱很是嫉妒。佟胖子没来以前,朱之洱是老大;他一来,朱之洱逐渐边缘化。两人谁都不服谁,见面无视而过。
朱之洱和耗子也放了几个二踢脚,无人喝彩。再看佟胖子那边,人头攒动,花炮穿插,煞是热闹。朱之洱眼热,忽然心生一计。他捡来两块砖头,一块垫在二踢脚的尾部,一块垫在二踢脚的下面,然后点燃。一声闷响,一缕青烟腾起,二踢脚准确地落在远处人堆里闪光爆炸,佟胖子一伙捂着脑袋乱窜,朱之洱和耗子哈哈大笑。
对面人群缓过神来,立刻施以报复,十几个二踢脚在朱之洱和耗子身边炸起,两人急忙躲到大槐树后,头也不敢露。这回跳着脚乐的是佟胖子。耗子想跑,朱之洱不同意,他最不怕的就是打仗。朱之洱沉着应战,利用对方间歇的空当,将二踢脚不断发射过去。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忽然沉寂了,朱之洱和耗子从树后跳出来,又吹口哨又是怪叫,将佟胖子一番羞辱。两人展眼望去,对方踪影全无,只有一地冒烟的鞭炮皮和几块半头砖。
对方的懦弱,让朱之洱和耗子甚觉无趣,于是,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回家吃饭。没走几步,突然传来狗叫声,两人回身看时,一条凶猛的大黑狗张着大嘴,向他们直冲过来。两人哪见过这阵势,立刻呆若木鸡,双腿发软。眼看黑狗扑到眼前,还差十几步,两人这才本能地捡起板砖砸过去。黑狗见势猛然停下,喘着粗气,冲他们狂吠,不敢近前。
两人靠在一起,高举板砖,一点点往后退。黑狗也不紧追,只是狂叫。朱之洱让耗子上树,自己掩护。耗子上了树,朱之洱将板砖劈头盖脸砸过去,被黑狗退后闪开。这一退,为朱之洱赢得了时间,耗子使出吃奶的劲,将朱之洱拽上槐树。大黑狗见两人躲在树上,又壮了胆,站在树下狂叫不止,引得佟胖子一拨人哈哈大笑。
朱之洱家院子里的大人们,听到狗叫急忙冲出来,扬着顶门杠、扫把和火筷子之类的东西,一哄而上赶走了大黑狗,朱之洱和耗子才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地从树上下来。这以后,朱之洱和耗子见了那条大黑狗就肝儿颤,经过佟胖子家的院子格外小心。大黑狗也越发壮胆,看见朱之洱和耗子就汪汪,让佟胖子乐不可支。朱之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便在心里琢磨如何报复。
正月初六这天,朱之洱叫上耗子,拿了家伙,守候在佟胖子家院子外。朱之洱早已摸出规律,佟胖子家每天放大黑狗出来溜达两次,上下午各一回。约莫十点来钟,大黑狗果然从院子里跑出来,到对面小树林里奔跑撒欢。朱之洱和耗子远远地跟着,逐渐靠近。等大黑狗在沟渠边饮水时,朱之洱将一只渔网奋力扬起,准确地将大黑狗罩在里面。大黑狗左冲右突拼命挣扎,渔网反倒越缠越紧。朱之洱和耗子抢上前去,将大黑狗压在膝下,用布蒙上狗眼,用笼子套上狗嘴;大黑狗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惨叫。
朱之洱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大号的二踢脚,让耗子扒开黑狗的尾巴,将二踢脚塞进肛门;又把一挂俗称钢鞭的小炮,拴在尾巴上;然后,把渔网退下,点燃钢鞭。蒙住双眼的大黑狗拖着劈啪作响的钢鞭四处乱窜,惹得朱之洱和耗子开怀大笑。钢鞭很快燃尽,最后一只小鞭的火花点着了黑狗肛门里的二踢脚,一声脆响,大黑狗的身子像炮弹一样被抛向半空;又是一声闷响,大黑狗的屁股被炸成几瓣,连血带肉的东西在空中四射;大黑狗重重地摔在地上,立刻断了气;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望着大黑狗被炸烂的下半身,朱之洱和耗子差点吐出来。两人用沙土盖上大黑狗的尸体,匆匆离去。当天晚上,两人没吃饭,饿了一宿。
四
一连几天,朱之洱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中。除掉大黑狗,让佟胖子心疼死。戗了他的老大地位,这就是报应。初八一早,朱之洱懒在床上,重温了一遍喜悦之情后,琢磨着跟耗子去哪玩,忽听屋外有耗子的声音,好象是给陌生人带路,来找他的;侧耳细听,还有佟胖子气势汹汹的大嗓门。朱之洱预感不妙,急忙穿衣下床,来到堂屋。果然不出所料,佟胖子是为黑狗而来。朱之洱母亲正跟一个戴着大檐帽的巡警说话,佟胖子和父亲佟仁泽站在一边。
佟胖子眼尖,指着一脸睡相的朱之洱叫道,“就是他害死了我家的狗!”
巡警看了朱之洱一眼,对朱之洱母亲道,“请您儿子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你们不要冤枉人,”朱母道,“我儿子绝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就是他们干的,”佟胖子高声道,又指着耗子,“他都承认了!”
朱之洱看了一眼耗子,耗子回避着他的目光,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朱之洱瞪了耗子一眼,心里骂了一句,皱着眉望着窗外。
巡警望着朱母道,“您看这事怎么办?是赔人家钱,还是让您儿子去趟警局?”
朱母叹了口气,从屋里拿出几块银元,递给警察,道,“也不知道够不够,您看着办吧。”
巡警将银元递给佟仁泽,却被推回来。佟仁泽道,“算了算了,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以后注意就是了。”
巡警一脸为难,捧着银元不知如何是好。
朱母满脸通红,“不行,这钱您得拿走,是我们的错,我们就得认。”
佟仁泽笑道,“这狗也不值钱,是别人送的。您要觉得过意不去,就让两个孩子握下手,以后一块好好玩就是了。”
朱母一脸感激,忙不迭道,“您说的是,都是我管教不严,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之洱,快谢谢叔叔,跟同学握个手。”
朱之洱不情愿地说了声谢,向佟胖子伸出手去。佟胖子犹豫一下,很不情愿地握了握朱之洱和耗子的手。
“好,我们回去了,以后常去我们家玩。”佟仁泽笑道,带着儿子转身离去。巡警也一同往外走,朱母将他们送到院外。
回到屋里,朱母忽然抽泣起来,“倒霉的东西,你就给我惹祸吧,让人瞧不起我,你妈一辈子没丢过这人。你还嫌咱们家事少啊?”
朱之洱忽然想起离家出走的父亲,见母亲用粗糙的手擦拭眼泪,心里一酸,也涌出泪来道,“妈,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不给您惹麻烦了。”
这一夜,朱之洱在被窝里不断流泪,枕巾湿了一片。他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当个大人物,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对那个从小陪他开心玩耍,后来被坏女人勾引,丢下他们不管的父亲,他既思念又蔑视。等自己有了老婆孩子,绝不会做出父亲这种狠心的事情。朱之洱一边想,一边流泪,直到天明,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二天,朱之洱和耗子主动找佟胖子玩,重修旧好。
一天,耗子说起佟胖子的爸爸佟仁泽是洋和尚,每礼拜天都去教堂吃圣餐,激起朱之洱的好奇心。他早就听说过教堂里有圣餐,但从没吃过,在他的想象里,那似乎应该是特别好吃的东西,满满一桌。但因为没吃过,也没见过,便觉得自己的想象有点不靠谱。于是,两人决定去趟教堂,彻底搞清楚圣餐究竟啥样,能不能吃饱。
到了星期天,两人进了教堂,结果大失所望。圣餐不是每礼拜天都有,一个月才有一次;而且根本不是什么满桌的好吃的,而是一块指甲盖大的薄薄的脆皮,加一小杯葡萄汁,连牙缝都塞不满。两人顿时觉得大人们为这点东西忙活一上午,非常愚蠢。从此,两人对教堂的兴趣彻底失去。
转眼到了仲春时节,古老的北平充满生机。一望无际的青色麦苗,带给人憧憬和希望;道路两边高大的杨树,展开绿油油的嫩叶,迎接新的岁月;春风温暖着被严冬蹂躏的张张面庞,飞虫鸟兽欢呼跳跃,一展歌喉,加入到万物复苏的庆典之中。朱之洱和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踏青赏春,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怀抱。
夜里,伴着喜鹊的鸣叫,朱之洱想念父亲。朱茂隆还是每月来一次,撂下信封便走。望着父亲胖胖的背影,朱之洱盼着自己赶紧长大,好能赶上他那决绝的脚步。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丢下亲人不管?
这天,朱之洱放学归来,正写作业,忽然听到敲门声;隔窗望去,有四五个人站在门外,有个戴大檐帽的,像是警察。朱母以为儿子又惹了祸,心惊胆战地开了门。大檐帽自称检察官,向朱母出示一张逮捕证,上面的照片正是朱之洱的父亲朱茂隆。检察官宣布,朱茂隆为了包养情妇,利用在电影院售票的机会贪污公款,被人告发,已经拘押在案。刑期的长短视赃款追缴情况而定,希望朱母能配合检察机关,尽量追缴赃款,减轻朱茂隆的刑期。
朱母两眼一黑,脚下发虚,跌坐在地,不省人事。一周后,朱母将能卖的家当全部卖掉,交给检察院,朱茂隆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少受四年囹圄之苦。朱茂隆的刑期缩短了,朱之洱的学业也画上句号。没钱上学的朱之洱,必须考虑干活谋生了。
朱之洱将要辍学的消息传遍了学校,也传到佟仁泽的耳朵里。一天,朱之洱和母亲正商量干啥营生,佟仁泽来到朱家,向朱母介绍基督教青年会办的一所商业专科学校,他是这所学校的股东。学校规定,如果家庭困难,可以享受奖学金,费用大为降低。但前提是,该学生必须学习圣经,努力成为基督徒。
这所学校属于职业教育,只有中专学历,但毕业生一般都分配到海关、税务局工作,收入稳定优厚,有金饭碗之称。佟仁泽说,如果朱母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去学校报名,他已经打好招呼。朱母对洋教不甚了解,但早就听说洋和尚多是好人,常做善事,加上朱之洱又能继续读书,便千恩万谢地答应了。佟仁泽谦逊地笑笑,说了句感谢主便匆匆离去。
当晚,朱母又加了一炷香,对儿子说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让儿子跟她一起在菩萨面前祷告。朱之洱不喜欢下跪,更对前世后世没感觉,便借口倒垃圾出去了。虽然朱之洱不信神佛,可他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个神秘的东西存在,像个影子在他身后,时时关注着他。
这次佟父帮助他,是不是跟这个东西有关?难道它就是佟父感谢的“主”?如果主真的存在,为什么要帮助他?佟父帮助自己是因为他和佟胖子是同学,主跟他什么关系?主凭什么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朱之洱越想越不明白,越觉得荒唐,一闭眼,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章
一
进入新校园,朱之洱充满干劲。十几门课程,除了圣经课他都喜欢,尤其历史。他崇拜林肯,立志成为像林肯一样的政治家,青史留名。他把林肯的照片贴在卧室墙上以自勉。他的英语成绩也很出色,深得美籍英语老师、也是校长史蒂夫的喜欢;但他对圣经课的厌倦,却让史蒂夫头疼。圣经课上,最爱睡觉的就是朱之洱。
朱之洱认为创世纪就是神话,把它当成历史事实,荒唐透顶。他跟青年会的干事,高二男生,校学生会主席武显宗争论,质问他该隐的妻子是谁,为什么创世纪没有记载,武显宗无言以对。朱之洱排斥基督教还有一个原因,认为这是洋玩意,跟中国人没关系;中国人要信教,也应该像母亲那样信佛教,那才是中国人自己的文化。
为了成为东方的林肯,朱之洱有意接触社会,培养能力。他利用课余时间和耗子一起送外卖、做家教、搞翻译,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挣了钱除自己零花,还能补贴母亲家用。从耗子身上,朱之洱看到了自己的组织才能;从勤工俭学上,他发现自己还有经商天赋,如果哪天政治家干不成了,还可以当大老板。总之,他要成为大人物,干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朱之洱从小好动,体育课发挥了他的特长。学校开运动会,他能拿好几个径赛冠军,还和几个同学一起,蝉联男女混合接力年级第一名。他的队友就包括同班女生郑丹萍。朱之洱和郑丹萍都是学校田径队的,常在一起训练,时间一长,一种莫名的冲动袭上他的心头。每当看到她健美的身影和清秀的面庞,他的心便狂跳不止。
这天,训练结束,两人一起往食堂走。朱之洱心怀忐忑,邀请郑丹萍周末一起跳舞,没想到郑丹萍竟然答应了。朱之洱顿时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歌唱。周末晚上,他和郑丹萍牵手共舞,陶醉在青春洋溢的舞曲中。舞会结束,他送郑丹萍回女生宿舍,分手之际,鼓足勇气道,“明天有空吗?”
郑丹萍想了想,“什么事?”
朱之洱做了一次深呼吸,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颐和园的桃花开了,应该去看看。”
郑丹萍笑了,“是啊,肯定很美。不过,我有别的安排了。不好意思,下次吧。谢谢你请我跳舞,再见。”郑丹萍莞尔一笑,脚步轻盈地走进宿舍楼。
下一个周末,朱之洱再次邀请郑丹萍跳舞,这次郑丹萍婉言拒绝了。夜晚,朱之洱在女生宿舍前的小广场等候郑丹萍。宿舍快关门了,郑丹萍才提着暖壶,低着头慢悠悠地走来。朱之洱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她急忙站定,略显惊慌地看着他,“你在这干嘛?”
“等你。”
郑丹萍眨眨眼,心里猜出三分,“那好,说罢。”
朱之洱四下里看看,好像有什么不放心,然后盯着脚尖道,“明天有空吗?”
郑丹萍彻底明白了,却佯装不知,“什么事?”
“想请你看电影,”朱之洱有点结巴。
郑丹萍笑了,语气异常平和地说,“谢谢你,我明天要去教堂做礼拜。”
朱之洱眼睛一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郑丹萍摇摇头,“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那明天晚上有空吗?”朱之洱又怯怯地问。
郑丹萍这次笑出声来,“谢谢,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望着郑丹萍美丽的身影消失在门洞里,朱之洱仿佛置身冰库。第二天,他早早进了教堂,选择一个角落细心观察,发现和郑丹萍双双而入的,正是跟自己争辩过的学生会主席武显宗。朱之洱顿时妒火中烧。武显宗何德何能,竟然勾去郑丹萍的心?武显宗圣经知识远不如自己,问他该隐妻子是谁,圣经为何不记载,他只会翻白眼。他所谓的优势就是比自己大两岁,显得成熟,很讨低年级女生的欢心。与其说这是成熟,不如说是未老先衰。只有头脑简单,有恋父情结的小女生,才会被他迷惑。郑丹萍也属于这类女生,真令人失望。
不错,武显宗是青年会干事,可这没什么了不起,自己根本看不上这种社会职务。自己要干,绝对比他好。自己的理想是当林肯那样的大政治家,武显宗有这样的抱负吗?他当青年会干事,无非是讨好美国教师史蒂夫,将来毕业好找个好工作,说白了就是投机,跟信仰没一毛钱关系。武显宗主编了一本神学杂志叫《大爱》,好像很有学问。其实这都是假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约稿接触女生,骗人感情。朱之洱越想越气,心里像是开了油盐铺,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朱之洱给郑丹萍写了一封信,信誓旦旦,夺也要把她从武显宗身边夺回来。接下来的一周里,郑丹萍回避着朱之洱灼热的目光,田径队训练也没参加。朱之洱埋伏在宿舍、食堂和教室之间的咽喉要地,像机智的猎人守候猎物,一俟郑丹萍出现,便冲上前去,发出各类热情洋溢的邀请,让郑丹萍不忍呵斥。在遭遇三十二次英勇的伏击之后,女皇郑丹萍终于忍无可忍,赐给朱之洱一封御诏。
懿旨大意是,感谢他的欣赏,但她早已心有所归。撼山易,撼初恋之情难,望君早绝此念。另外,她选择男友的第一道门槛是信仰,主外的不予考虑。因圣经有言:信与不信的,不能同负一轭。劝君明理自醒,勿再缠绕,否则保留前往公共安全部门报警之权力。
郑丹萍的信如同南极冰川,将朱之洱彻底封冻。他没想到郑丹萍用信仰拒绝他。信仰真这么重要吗?竟然是择友的第一条件?朱之洱不明白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郑丹萍受了刺激。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最后想通了。对他这个无神论者来说,跟女友探讨亚当夏娃该不该偷吃禁果,简直是自找罪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明智。这么一想,朱之洱忽然豁然开朗,如释重负。
他开始放纵自己,在舞会上结交异性。他的舞姿潇洒,勾引女人易如反掌。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他要让郑丹萍知道,没有她,他更快活。可奇怪的是,这种生活并没带给他快乐。相反,越放纵越空虚。一个猎物到手,又开始寻找新的猎物,永无尽头。他原以为可以乐此不疲,但事实证明他错了。欲望的满足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大的虚空。这虚空必须用更大的欲望填满。渐渐地,他感到自己被悬在空中,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舞,不知所终。悬浮感伴着深深的恐慌,挥之不去。
初夏的一天,心生厌倦的朱之洱邀耗子去郊外散步。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聊着各自的生活。友情让朱之洱感到久违的充实和温暖,那恐慌的悬浮感渐渐消去。
忽然,远处传来喇叭和歌唱声,一个长长的送葬队伍向他们走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阵势,两人呆住了。黑漆漆的棺椁,迎风飘洒的纸钱,披麻戴孝的队伍,人群的哭声和吹吹打打,汇成沮丧、压抑的死亡氛围,吞噬了两颗稚嫩的心。朱之洱大脑沟回忽然飘出一行字:人死如灯灭。
想到死亡会让自己告别这个美丽世界,朱之洱两眼一黑,差点晕倒。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就是彻彻底底、无可挽回的离去。每个人都会遭遇死亡,无人能幸免。死亡是上天对人类最公平的处置。
送葬队伍走出很远,两人才醒过神来,躺在草垛上,望着蓝天发呆。
“人人都有这一天,”良久,朱之洱叹道。
“是啊,”陈勇附和道,“不管穷富,都一样。”
从这以后,朱之洱添了一个毛病,害怕独处。这倒不是他特别喜欢热闹,而是因为一旦独处,对死亡的恐惧就会将他吞没。
二
一个月后,朱之洱渐渐从死亡的恐惧和绝望中解脱出来,而另一个问题又向他显现:既然死亡无可避免,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朱之洱走近图书馆,但收获不大。他以前翻过红楼梦,觉得《好了歌》很有趣,但看不太懂;如今,他重读曹雪芹的名句,竟豁然开朗,如遇知音。“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些饱含智慧的文字分明就是写给自己的啊!难道人生真是红楼一梦,人生的意义就是没意义吗?
朱之洱苦苦思索人生的意义,找不到答案。同学们发现他变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喜欢运动的阳光男生,被一个整天皱着眉头、目光呆滞的小老头取代;图书馆少有他的影子,课堂上经常见他睡觉,宽阔的运动场也少了他动情的欢呼……
郑丹萍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相信是失恋让朱之洱变得如此消沉。仲夏的一个夜晚,郑丹萍约朱之洱在校外的河边散步,朱之洱正发愁如何打发时间,便如约而至。朱之洱提前来到,远远望见郑丹萍的身影逐渐接近,为自己曾经沉浸于失恋之痛感到滑稽。如果生命没有意义,为失恋而伤悲,不是更荒唐吗?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清澈的小河走去。
“大家都说你变了,”郑丹萍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跟我说说吗?”
朱之洱笑笑,“没有啊,我很好。”
“田径队训练你也不去了,为什么?”
“不想去。”朱之洱淡然道。
“你不是很喜欢运动吗?”
“原来喜欢,现在就必须喜欢吗?”朱之洱反问。
“你最近老迟到,这对你毕业会有影响。”
朱之洱站住,笑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郑丹萍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我想让你回到过去,努力学习,乐观生活。人生很漫长,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灰心丧气。”
朱之洱笑出声来,“有意思,我受什么挫折了?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
郑丹萍不喜欢他玩世不恭的腔调,但也不想纠正,只是淡然道,“我觉得你应该为自己设立人生目标。”
“谢谢。请问,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郑丹萍望着远方的白云,“我想研究物理,把造物主的奥秘揭示出来,服务人类。你呢?”
朱之洱想起宿舍墙上林肯的画像,已经被他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觉得十分滑稽,差点乐出声来道,“做什么不做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你们基督徒不是只重生命,不讲事业吗?”
“谁说基督徒不讲事业?不干事业怎么生存?”
“圣经不是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中的话吗?”朱之洱调侃道,“你这么虔诚,怎么忘了?”
“那是你对圣经的曲解,”郑丹萍充满自信,“一看你就上课不专心,你要好好听讲,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朱之洱觉得郑丹萍滑稽,继续调侃道,“那你说说,你们靠什么活着?靠空气?喝西北风?有人给刮吗?”说罢,放声大笑。
郑丹萍只是摇头,等朱之洱平静下来,耐心地说,“基督徒不是不要事业,而是把事业放在第二位,把生命放在第一位。”
朱之洱故作惊讶,“圣经是这么说的吗?解经专家?”
“这是我对圣经的理解,我相信我的理解是正确的。”
“那我问你,究竟有没有天堂和地狱?如果有,在哪?能不能指给我看。看见了,我就信。”
“我无法指给你看,”郑丹萍道,“可我相信这些都存在。对我来说,圣经每句话都是真实的。”
“那是对你,”朱之洱笑道,“对我来说是谎言。”
“真遗憾,看来你从来没有认真读过圣经。”
“你错了,我读过,甚至比你还认真,”朱之洱笑道,“可我就是不能象你那样迷信。”
“你说我迷信?”郑丹萍面有愠色。
“因为你不能指给我地狱和天堂,你连耶稣的复活也不能证明。”
郑丹萍叹了口气,一脸放弃的表情,“既然如此,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欲走。
朱之洱笑道,“爱是恒久忍耐,你做到了吗?”
郑丹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带愧色道,“我承认我缺乏耐心,因为我也是人,不是神。这个请你原谅。”
“没关系,”朱之洱略带嘲讽,“好多基督徒都这样,以为自己就是真理。”
郑丹萍皱起眉头,想发作,却抑制住了,微笑道,“也许在你眼里是这样,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今天来,不是用圣经压你,更不是来教训你,而是希望你能像别人那样,追求上进。你有能力,为什么放任自己?”
“别人是谁?能说说吗?”朱之洱问,心里起了妒意。
“说出来你不要不高兴,”郑丹萍瞟了一眼朱之洱,观察他的表情。
“放心,我不嫉妒,因为嫉妒是罪,”朱之洱嘴上调侃,心里别扭。
郑丹萍凝视朱之洱片刻,用平和的语气道,“武显宗就做得不错。他是青年会干事,对这份工作非常热心,组织很多活动。青年会准备派他去美国留学深造,免费读神学。”
朱之洱心里泛酸,“那又怎么样?”
郑丹萍觉出朱之洱的醋意,笑道,“你的各方面能力不比他差,他能做到,你也行。”
朱之洱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还是让我成为你们的弟兄,和你们一起永生?对不起,我没这福气。”
郑丹萍的胸膛在起伏,尽力压抑着恼怒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人不该有信仰吗?像你这样颓废,就是正确的人生态度?”
“你是在用你们的标准强加于我,”朱之洱道,“我不喜欢。”
“我没强加于你,是为你可惜!”郑丹萍高声道,“论素质,你不比任何人差;武显宗能做到的,你为什么做不到?你辜负了上帝赋予你的天分!”
“又是上帝,”朱之洱冷笑道,“那是你的上帝,不是我的。”
“好吧,我再说最后一句,”郑丹萍突然停下来,一字一顿道,“没人强迫你做什么,大家只是希望你振作起来,努力向上,做你自己。”
朱之洱歪着头看别处,不说话。
“我可以走了吗?”郑丹萍轻声问。
“再见。”朱之洱道。
郑丹萍迈着矫健的脚步走了,那美丽的身影渐行渐远。朱之洱突然冲着郑丹萍远去的方向大喊,“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上帝!没有什么造物主,更没有地狱天堂,别再自欺欺人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狠命向水中扔去,水花溅了他一脸。他颓然躺在地上,泪如泉涌。
三
听说武显宗要去美国读神学,朱之洱很受刺激。能去美国留学镀金,是每个学生的夙愿;对于渴望成为大政治家的朱之洱来说,更是梦寐以求。如果自己愿意,完全可以像武显宗那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很快他就发现,床头墙上林肯的画像是那么陌生和滑稽。他对着林肯那憔悴的相貌自问,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着,让朱之洱无法解脱。看到身边人忙忙碌碌,仿佛一场活喜剧。夜晚,他被失眠折磨,白天打不起精神,头痛欲裂。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想忍受。他又一次想起“好了歌”,好就是了,了就是好。也许,他到了该了断的时刻了。
晚饭后,他来到小河边,设计了断方式。割腕?不行,他见血就晕,下不去手。上吊?不好,据说上绞架的人不会一下死掉,会有一段时间的挣扎,那感觉一定很恐怖。投河?不行,太憋,他会一展游泳冠军的泳技,让计划失败。跳楼?太可怕,想到自己的头颅瞬间像鸡蛋壳一样破碎,还是免了吧;万一摔不死,留口活气,更遭罪。卧轨?不能考虑,车轮碾压虽只一瞬,但他有洁癖,无法忍受自己像出卖耶稣的犹大那样肚腹崩裂,肠子肚子流一地。
功夫不负苦心人,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既迅捷又干净的方法。他从五金店买来一根铜线,绞成两段,想让自己的肉身充当一次阴阳两极间的导体。他小时候挨过一次电,如同被狠狠撞了一下,麻麻的,并无痛苦。只要他下定决心,瞬间的麻木震颤之后,一切烦恼将画上句号。
第二天一早,他请了病假,独自留在宿舍里。上课铃响过,他确定不会有人干扰,便登上桌子,拧下顶灯的灯泡。他用电笔对着灯座的电线试了一下,氖气发出红光,说明供电正常。他向窗外的校园深情注视了最后一眼,然后握住两根铜线,颤抖着接近灯座。他的心口突突乱跳,虚汗从额头冒出来;就在铜线头儿接近灯座电极前的一瞬,一声尖叫在他身后响起,他身子一晃,差点从桌子上掉下来,定睛一看,郑丹萍站在门口,满脸惊恐。
“你要干什么?快下来!”郑丹萍大叫。
朱之洱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嗫嚅道,“灯泡坏了,我想修修。”
郑丹萍一脸犹疑,“为什么不让电工来修?快下来!”
郑丹萍的语气让朱之洱无法拒绝,他顺从地从桌子上下来,颓然坐在床上,浑身发抖。郑丹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铜线,又看了看灯口道,“你想寻短见?你不想活了?为什么?”
朱之洱低头掰着手指,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郑丹萍焦急地问。
朱之洱哇地一声哭了,双肩剧烈颤抖着。郑丹萍看着孩子般哭泣的朱之洱,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深刻。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校外的小河边,坐在草地上,倾听那小河的潺潺流水声。远处,麦田已经变成金黄,随风吹来泥土的气息;河边的柳树摆动着温顺的枝条,麻雀和燕子在柳叶中穿行;五颜六色的蜻蜓煽动者翅膀,争相追捕昆虫;几只野鸭子在小河里戏水,扭动着灵巧的脖子,扎进水中觅食;透过清澈的河水,一队队小鱼无忧无虑地游动。
“太美了,”郑丹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舒服。感谢主,创造这一切。”
朱之洱脸色惨白,只是发呆,仿佛灵魂出窍。
“小时候,一到暑假我妈就带我回姥姥家,”郑丹萍望着远方,陷入回忆,“我姥姥家也在乡下,好玩的东西很多。捉蜻蜓,养蚕宝,粘唧鸟,欻冰棍,摘核桃,跟着男孩一块玩,都玩疯了。我小时候最大的盼望就是赶紧放假,回姥姥家。你呢?”
朱之洱依旧发呆,连日来的失眠让他显得异常憔悴。
几只喜鹊从两人头顶飞过,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落在不远处,纠缠厮打起来。
郑丹萍感叹道,“连动物都活得这么有滋有味,人怎么就会厌倦呢?”
朱之洱还是不说话。
郑丹萍关切地看着他,“你好点了吗?”
朱之洱点点头。
郑丹萍长出一口气,“今天晚上开始祷告吧,我们也为你代祷。”
朱之洱顺从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郑丹萍道,“我今天来,是跟你商量个事,咱们要学集体舞,你跳舞不错,想请你和我一起教大家跳舞。你先想想,考虑成熟告诉我。”
朱之洱点点头,目送郑丹萍渐渐走远。
当天晚上熄灯后,朱之洱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带上一个棉垫,再次来到校外的小河边。他给了自己一个指令,从今天开始尝试祷告。如果有效果,他会坚持下去;如果没有,这一天,就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夜色已深,校内一片静谧,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默默照明,学生们已经酣然入梦。朱之洱将垫子铺在地上,跪在上面,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祷告。“主啊,既然万物是你所造,我的生命也是出于你;既然我靠自己已经走到尽头,那就把我重新交回你手中,你愿意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从今晚开始,我将放弃自己的努力,遵照你的指引去生活。假如你怜悯我,不愿意舍弃我,就让我今晚睡个好觉吧。”
朱之洱重复着这几句话,感到从未有过的松弛,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当他醒来,晨曦透过杨树林照射在他身上,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一夜睡眠让他感到精神振奋,浑身充满力量。长久以来因为神经衰弱造成的沮丧和困顿烟消云散,生命恢复了它原有的朝气蓬勃和昂扬斗志。
朱之洱泪流满面,再次跪在垫子上,开始第二次祷告。“主啊,谢谢你给我一夜安眠,感谢你让我重拾生活的信心。正像你说的,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而是靠你口中所说的话。主啊,你是道路,是真理,是生命。为你而活,就是我全部生命的意义。我的今生今世,要将自己永远地交托在你手中。”
四
第二天晚上,朱之洱继续祷告,精神更加松弛,很快就睡着了。连续一周的高质量睡眠,使他恢复活力,原来那个在运动场上喷跑跳跃的朱之洱又出现了,所有人都为他高兴。朱之洱参加晚间小组查经会,与同学们分享蒙恩感受。武显宗建议他重新学习圣经,从新约开始。朱之洱愉快地答应了。
不知为什么,重读新约,朱之洱竟有甘之如饴的感觉。主耶稣那智慧的话语,好像就是对他说的,更仿佛一股清泉,滋润着他的心田。过去,读到主耶稣的神迹,朱之洱总是掩卷而笑,但今天,他豁然领悟,因为神迹在他身上已经成就。没错,主耶稣就是他的救主,他创造了人类,也创造了幸福的法则,那就是爱神和爱人如己。这就是全部生命的意义。
泪水多少次滴落在厚厚的书页上,但眼泪并没有模糊朱之洱的视线,反而将他心中的污泥不断冲洗。过去,他不信神的一个原因就是,拒绝承认自己有罪。当他重读主耶稣的谆谆教诲,觉得自己就像保罗所说,是罪人里的罪魁。以前,他认为自己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哪来的罪?现在他才明白,他虽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罪行,但心灵里的罪性无时不在。
他承认自己有罪,因为他缺少一颗怜悯之心,疯狂残害小动物,从波斯猫到大黑狗,它们同是造物主的杰作,是人类的伙伴和朋友。他承认自己有罪,因为他天生一颗嫉妒心,当得知郑丹萍跟武显宗相好,心里就像开了酿醋厂,用腹诽抚慰自己可怜的自尊。他承认自己是罪人,因为他把人类当偶像顶礼膜拜,立志成为林肯那样的大人物,满足虚荣,却不知林肯彰显的不是自己的能力,乃是神的荣耀。他承认自己是罪人,因为舞弊撒谎,往父亲的酒里掺水,仅仅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他承认自己有罪,而且罪孽深重,因为他放荡不羁,滥交女友……
一桩桩一件件,到天亮也数不完。最可怕的是,他曾经以耻为荣,以罪为义,深陷于罪恶的泥潭里不自觉,更无力自拔。朱之洱忽然意识到,自己前一段的厌世,正是罪的代价。保罗说得好,罪的工价就是死。没人要他的命,是他自己想用触电的方式自灭,是罪恶本身摧残了他的生命,让他失去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是的,就是邪恶,而所有的邪恶来自于撒旦。
朱之洱翻开《新约·以弗所书》,保罗的教诲如雷贯耳:“因我们并不是与属血气的争战,乃是与那些执政的、掌权的、管辖这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争战。”是的,他的败坏和绝望都是撒旦在做工。“你们要靠着主,倚赖他的大能大力,做刚强的人。要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就能抵挡魔鬼的诡计。”朱之洱那一夜的虔诚祷告,正是在他走投无路时对神的倚靠。事实证明,主耶稣没有离弃他,而是践行了他的诺言:“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
初行祷告的那一夜,朱之洱仿佛流浪的孩子,重回母亲温暖的怀抱。他能安然入眠,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恰恰相反,他除了祈求什么都没做。只有完全的交托和彻底倒空,主的恩典才会沛然降下,洗去撒旦的毒汁。过去,他不理解什么叫感恩,今天他才意识到,感恩就是感激那赐予新生命的人。没有重生获救的喜乐,就没有感恩的冲动。撒旦要他死,耶稣赐他新生命。该选择谁还用说吗?
秋天是古老北平最美的季节,有金秋之誉。漫山遍野的红叶将山谷染红,银杏树的明黄色,给这座皇家城池增添了些许贵族气质。田野也被稻谷的金黄涂满,辛劳的农民进入一年之中最忙碌也是最幸福的时刻。金秋是收获的季节,朱之洱的属灵生命也慢慢长大,结出新鲜的果实。一个礼拜日,朱之洱加入了洗礼的行列,正式成为主的儿女。
受洗后的朱之洱如饥似渴地学习圣经,小组查经会上活跃着他的身影,每天清晨、饭前和睡觉前,必做祷告。他按照主耶稣的吩咐,把福音传给身边的人,耗子陈勇和母亲都是他的布道对象。探监的时候,他不忘为父亲带一本《圣经》。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二年春天,耗子陈勇也将自己交托给创造天地的那一位。
朱之洱属灵生命不断成长,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仿佛是神的试炼。一个周末,朱之洱回家看望母亲,路过佟灵泉家的院子,恰好佟灵泉从里面出来。佟灵泉邀请朱之洱和陈勇参加他们第二天的礼拜,有新人受洗。两人答应了。第二天,两人如约来到颐和园后的青龙桥,第一次见到全身进入河中的浸洗,非常好奇。两人以前接受的洗礼是点水礼,就是用几滴水点在头顶。
佟灵泉的父亲告诉他们,这是按照圣经的记载执行的,圣经中只有浸水礼,没有点水礼。回到学校,朱之洱查考圣经,果然如佟父所言。原来,自己接受的点礼在圣经中并不存在,是后人更改的。既然如此,自己的基督徒身份是否有效?自己应该按照圣经记载,重新接受浸礼,还是忽略浸礼与点礼的区别?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一次小组查经会上,朱之洱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武显宗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两种洗礼方式虽然不同,但实际意义是一样的,都是表明与主耶稣同死同复活。况且,并不是洗礼让人得救,得救是因为信奉主耶稣。郑丹萍也觉得朱之洱的担忧多余,是在细枝末节上纠缠,很没必要。朱之洱一时没想明白,便将这个念头暂且放下。
回到宿舍,熄灯后他向神祷告,问自己该不该严格按照圣经的教诲做事?既然圣经都是神所默示的,自己要求水洗不也很正常吗?不知为什么,这次神没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