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四妗子去世了。四舅夫妇有两个女儿,均已成家,俩女儿的意思是,在目前居住的城市找块墓地安葬。
四舅不同意,应该是觉得还是要落叶归根,回到我们村举行葬礼。
这就涉及到他们最在意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谁来打幡儿摔盆儿?
这位摔盆的就是这家的“皇位继承人”了。
自己家没有怎么办呢?
因为我们村的概念上的继承人必须是男性,本族男性。女婿是外姓人,不可以“染指”的。在我们村,这方面事情,现代法律不work的。
继承人摔盆,村内人几百上千年约定俗成的规矩。四舅是80年代罕见的大学生,也不愿意打破这个规矩。
定了本家侄子摔盆儿。
我们几位旁观的小辈儿,暗暗觉得,完全可以新时代新章程嘛。为什么还要主动跳进去受制于人呢?
因为这种事儿在我们村已有不少先例了,自家生不出“皇位继承人”,就要求助于堂兄堂弟,堂侄。
摊上善良有良心的,顺带手的,给帮忙,摔个盆儿了事儿,不难为,不贪不占。
偏偏这样的好心人就不多见,堂而皇之占了你家房,占了你家地,还要摆摆谱——没有我你们家可咋整啊?
我们作为外人作为小辈,是没有资格插话的。四舅在忙葬礼,这时候也不方便去打扰,但是我真的很想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依照我们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可以想见,今天又是一个有儿子的家庭,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日子。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了,我家和四舅在一个村子。四舅是我妈的堂堂叔伯兄弟。姥爷老姥爷都是单传,姥爷早逝,儿子早夭,只留下我妈我姨姐妹三人。
当初我爸妈的婚事是经本族人开大会商议决定的,姥姥将妈妈留在身边,招了外地女婿——我爸上门。姥姥妈妈一直念本族一个大叔的好,说他带头同意的。不然,我们家就会就此从我们村消失了。
姥姥葬礼上,我家的“皇位继承人”——我弟摔的盆儿。
尽管如此,姥姥葬礼上还是有一个家中男丁旺盛的旁系族人,我应该叫他大舅的,在姥姥灵柩旁,时而严肃,时而斜视,时而崩出一两句,“这也就是俺大婶子,不然这都不合规矩。”
我妈我姨在姥姥含辛茹苦坚持下,都读了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丈夫也都是知识分子。葬礼那天,妈妈的表兄表弟都来“撑场面”,才勉强没有被难为。
所以我妈本人也算是男权社会下的受害者了。
论说我妈应该跟这种理念这种习俗做斗争才对,但是我妈作为首批女性农村知识分子,还是要为这种习俗站台,觉得四舅的选择是对的,不然怎么面对族人呢?
不光站台,我妈在日常生活中也彻底贯彻了男重女轻思维。
我姐我妹生了女儿,她羞于通知亲朋,我弟二胎生了女儿(头胎是儿子),她先是不言不语,不予置评。
过了两天,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这啥年头,生个闺女也高兴地屁颠儿屁颠儿的。”
去年年底,我妈从儿子家搬出来,和我住在一起,因为在儿子家住得很不愉快。
但是你永远不能指望她改变观念——为别人生了女儿而由衷地高兴。
前几天跟我姐打电话,还在为我们村某三兄弟只生出一个儿子而惋惜。
其实我妈对我也很好,我想她可能只是出于思维定势——大家都说儿子好啊,没有儿子祖先那里没法交代呀,葬礼摔盆这是个现实问题啊!
那我们在一旁生长的女儿会怎么成长,怎么想,他们,包括我妈,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也是很怪,在这事儿上你跟我们说道什么说道?你们是能摔盆是怎么着?”
我们家我们村的事儿,是不是个例?
如果您听着像奇谈怪事,那么我羡慕您,因为您应该生活在一个较为开明包容的环境中。
这是我家亲戚最近发生的事情,结合亲身体会,我因此颇为感慨一番。
我在思考,这个男女对立是哪儿来的呢?是年轻一代女性,还是从根儿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