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道非彼道
这是使徒保罗殉道之前向他的学生、属灵的儿子和最好的同工提摩太交棒,留下一个非常严肃的临终遗言,也是神提前通过使徒保罗对今天有志于今天为主做工的人的嘱咐:
“1我在神面前,并在将来审判活人死人的基督耶稣面前,凭着他的显现和他的国度嘱咐你:
2 务要传道,无论得时不得时总要专心;并用百般的忍耐、各样的教训责备人、警戒人、劝勉人。 ”(提摩太后书4章)
关键句第二节,英文更清楚:
“2 Preach the word; be prepared in
season and out of season; correct,
rebuke and encourage—with great patience and careful instruction. ”
“Preach the word;” “务要传道”。这是英文弟兄姐妹最喜欢喊的口号。这是一句,直译就是“传讲那个特指的话”。这个话的就是:记载在圣经里神的话(核心是罪人的救赎):
1、包含旧约神自己说的和神授权默示写来的;
2、新约里耶稣自己讲的(因为他从死里复活证明他是神道成肉身的儿子。神是个灵)。和耶稣授权的使徒们写下的。
圣经记载了很多人说的话,也有魔鬼的话。大家引用时就要小心了。
中文翻译这句为一小节“务要传道”,这里中文翻译为“道”,就让人不清楚甚至误解。
这里的“务要传道”的“道”:
1、不是道路的道(英文是the way )。同是中文的“道”,实际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2、也不是指中华民族认为的“道”:指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的运行轨道或轨迹及事物变化运动规律;不是“一阴一阳之谓道”的“道”。
3、更不是任何人在台上讲两句自己的“道道、感悟、理解、亮光”所谓的“讲道”,就是讲神的“道”。以上那些也许就是下面第3-4节所讲的:
“3 因为时候要到,人必厌烦纯正的道理,耳朵发痒,就随从自己的情欲,增添好些师傅, 4 并且掩耳不听真道,偏向荒渺的言语。 ”
第4节的“真道”英文是“the truth 真理”。意思就是“特指的那个真理”,就是神的话,不是指“真道”与“假道”,只有“神的道-话”与“人的道-话”之分。任何“人的道-话”都不能代替“神的道-话”,那怕是非常出名的传道人-尽管他有很大的影响力和无数的信徒。
“无论得时不得时”英文是:
“in season and out of season; ”
“顺季节还是反季节”;“当令不当令”。水果、蔬菜是这样。
作为人生来说,就是“顺境逆境”、“富有贫穷”、“有钱没钱”、“健康生病”。无论在什么境况,都要“时刻准备好be prepared(中文翻译为“总要专心”)去“传讲道-神的话”,还要有很大的忍耐和小心的教导,指正correct 、责备rebuke 和鼓励encourage 其他信徒。
今天来讲,不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每个耶稣基督的信徒都有责任去传讲那个特指的“道”,不要以出了钱托别人传为借口,自己不行动,甚至有些在公众面前都不敢认自己是信仰耶稣,当然能够赞助他人就更好。要传那个特指的“道”,不是自己爱怎么传就怎么传。
耶稣升天前对他的门徒说:“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交给我了。 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做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 教导他们遵守我吩咐你们的一切。记住,我必常与你们同在,一直到世界的末了。”(马太福音28:18-20)
记住,要传耶稣“吩咐的一切”,不要去添加和减少,更不能用自己的话去取代他的话。就是旧约里的话,都不能代替耶稣和他授权的人的话,因为旧约只是预表,耶稣已经是实体和应验完全了旧约。特别是非以色列的外邦人,没有耶稣基督的血立的新约 ,如果没有确实罪得赦免得救、成为神的儿女、加入新约里面的话,与神是没有关系的,与旧约经文没有直接的关系,引用旧约(包括新约)经文,没有根本的意义,是没有救恩和永生的。
当耶稣还在世上的时候,他说过他就是唯一的真理(真道)。
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 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约翰福音14:6)
网上基督教会 发布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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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要传道!传什么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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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政治庇护“受洗”也能得救吗?
观看《怎样称得上是“得救”》视频有感
怎样才能得救,这是个老生常谈的圣经话题,今天看了一位著名布道家的视频,把心里多年的感触,写出来。
如何得救?耶稣生前属于旧约时期,耶稣的听众是犹太人,与耶稣十字架上死亡、血流出,新约生效后,大使命开始,方法是不一样的。很多人把旧约与新约时期、耶稣十字架上前后时期,罪人如何得救混为一谈,强调只要“信”,视频也是这样。详细解释请看本人《大使命》一文。
一个问题,犹太人信神,甚至比外邦人的我们还清楚,但犹太人不相信耶稣是神的儿子,不接受耶稣基督的救赎,他们能得救吗?他们不相信新约圣经,反而,相信耶稣是神的儿子的外邦人,却引用旧约圣经中犹太人的事例,来教导今天的人信耶稣。
一个人,信神的存在,也拜神,但不按照祂的话去做,像拜偶像一样,只去求祂的帮助,甚至求神帮助他们说谎、做坏事,像电影《教父》里的主角,教堂祷告完,马上出去杀人;有些是为了得到个人的好处或解决困难去受洗(不是为罪得赦免而受洗),这样的人也能得救吗?
一个人,口头说、或者跟着说 ,信神,信耶稣是神的儿子,但自己不认识自己的罪,不知道为什么信耶稣,根本谈不到悔改,也去受洗了,这样的人也能得救吗?
只提出问题,供大家参考,当然,最后决定权在神。
举例说清楚一些,以前有,现在更多,因为近年走线的人越来越多,去年大陆有近三万人,前两天,还有8个走线的人遇难,尸体冲上沙滩被发现。
他们到了美国后,为了生存,第一要解决身份问题(旅游签证的也一样),其中最常见的有申请宗教迫害的政治庇护。有人得回扣的介绍联系律师,有人爱心帮忙,到教会受洗拿到证书,然后申请庇护,理由是成为基督徒后,回去会受迫害,甚至说原来就受迫害才润出来的。有人成功,有人不成功,要不断的上庭(有人说越老实,越不成功)。庇护的理由有的自己编,有的律师编。不论成功与否,都有工卡,就能合法打工。
有的教会明白告知,不欢迎这样的人;有些教会,以传福音为理由,热心这样做,还公开动员教会会众为他们庇护通过祷告;有人还与律师互相介绍。这里不论对错,不做论断,只说事实,对事不对人。
确实,没有身份,来美不能合法打工,生存都有问题。要读书到拿绿卡太遥远,要时间、金钱,还要英文过关,毕业后还要有公司愿意为他申请。与公民结婚,自己的条件要好,又怕被骗;申请政治庇护确实是捷径,完全可以理解,没有什么可说的,都是为了生存。这就与为罪得赦免、得救成为神的儿女没有关系了,什么基督徒啊、主内弟兄姐妹啊还是罪已经赦免得救啊!这些称呼就不要加上去了。因为这样做,被不信耶稣基督的人所耻笑,羞辱了基督,成了有些真正想信耶稣基督之人的绊脚石。
这样受洗的人,他们口头信神信耶稣,你教他怎样,他们就说怎样,因为要受洗和应付移民官。他们能得救吗?他们可以上天堂吗?庇护批准的人,做见证感谢神 ;不批准的人私底下埋怨,这些我都亲耳听到。对外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这些人正式受过洗礼,完成了加入所在教会的入教仪式,甚至还有受洗证书。他们可被称为教徒,以教友相称,不论他们有没有真正信仰耶稣基督。但是,他们就能罪得赦免称为得救的人?能成为基督身体的一部分和被称为“主内肢体”吗?将来可以上天堂吗?我对此是持怀疑的。
这些事,2000年21世纪开始,本人学校毕业后在华人圈教会就遇到,现在人也到了退休的年龄,第一次公开说,以释放20多年心里的迷惑和不解,可以说是自己传福音的很大困惑,这样也可以罪得赦免成为神的儿女?圣经不是这样说的啊!
我的认知是,移民官可以被欺骗,但神肯定骗不了。有人说,他们受洗时不懂,动机不是认罪悔改,而是为了庇护,但为了庇护,认真学圣经和祷告,不是很好吗?
圣经中有说“不论什么动机,但是福音被传开了”,腓立比书1:18:“这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在各种方法中,无论是假意还是真心,基督都被传开了;我为此就欢喜,并且还要欢喜”。
圣经也有说:“不要自欺,神是轻慢不得的。人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 (加拉太书6:7)
有人对我说,现在他们动机不正,庇护批准了,就会感恩,就会认真信了,不是一样吗?有一些会相信,但多数批不批准,后来都离开了。就是后来有的相信了,但他们当时受洗的动机不是如圣经所说,是认罪悔改后受洗。当时的受洗有效吗?神赦免他们的罪吗?他们算得救吗?
我帮助过这样的人:
1、有人为了上庭回答问题,请教我,我都耐心详细解答;他们其他地方已经受洗,申请了庇护,准备见移民官了。
2、有人甚至拿着律师提供的宗教庇护攻略,其中的圣经问与答问我,我都耐心解说。
3、有些没有受洗的,要求帮忙受洗。我说,先放下你原来的动机,详细解释为什么要信耶稣和为什么要受洗。而且学习时间尽量延长,但他们心里如何想的,真不知道,有的自己会告诉别人,还是为了庇护。有些成功了,有的没通过。不论如何,他们都离开了。
有的教会里的长老和讲道的人,很快给人施洗,以此证明自己的本事;说好听就是,传福音赶快救人,只要他们口头承认了,甚至他们只是跟着念,就给他们施洗。说不好听就是为了荣耀自己。
虽然个人有各人的做法,各人将来在神面前交账,他人无可置喙。
问题是:
这样行吗?这样受洗的人也称得上“得救”吗?这样带人信耶稣、为他们施洗,能得到神的喜悦吗? -
孙中山先生的第四遗嘱
众所周知,孙中山先生临终前曾留有三份遗嘱,即著名的《国事遗嘱》、《家事遗嘱》《和致苏俄遗书》。但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一中山先生临终前,于病榻上还曾对他的家属和挚友们,口授了他的「第四份遗嘱」-《一个基督徒的遗嘱》﹕
「我是一个基督徒,受上帝之命,来与罪恶之魔宣战!我死了,也要人知道,我是一个基督徒。」
「我本是基督徒,与魔鬼斗争四十余年,尔等亦当如是奋斗,更当信靠上帝。」这两段话,体现了一个同样的中心内容,即孙中山先生自认是一名基督徒,受上帝之命来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及军阀势力的「罪恶之魔」开战,希望人们继承他的事业,继续奋斗,以求革命最后成功。
孙中山先生的这份遗嘱是由从事孙中山与基督教研究多年的舒波先生提供的,并得到台湾「国父纪念馆」的认证,并已发表于台湾《国父纪念馆馆讯》一九九五年第五期上。
(摘自1997年3月21日《广州日报》之《孙中山的”第四遗嘱”》)
《海外孙逸仙基督信仰研究协会》 -
人生的前头有什么呢?
观看游本昌先生视频《向前》有感
人生确实是像爬山,一路上有辛苦和沧桑,各人有一些不同的物质和灵魂收获。
有人说:在哪个地方都没有归属感,在故乡,在父母身边都没有。不知道归属感到底在哪里?总是在漂泊,从一个地方漂到另一个地方。
现在想想,如果人只有今生,当下一看100岁挺长寿的,但回头一看,在历史的长河中,1岁与100岁也差别不大,都如梦中一样,一晃而过。在山脚、山顶又有什么不同,山脚比山顶甚至更舒服更快乐;山顶只是风景不同而已,但是环境更恶劣,并没有繁花盛开。上山顶要付出很多很多,甚至生命,然后还要到另一个山顶,付出会更多,还要下低谷,渡深沟,这又是为何呢?得到了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来美的各种辛苦,不论是合法的“润”,还是没有批准的“润”,都是经历各种辛苦到达美国,然后付出各种代价,留下来。这与留在老家务农的同学,又得到多大的不同呢?金钱上所得比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还少得多,只是飞机坐得更多,认识更多不同肤色的人,只有经历更丰富罢了!
实体的旅行登山,最终还是要回到平地。可以回到平地,可以回到山脚自己舒舒服服的家。当然有的回不来了,如喜马拉雅山登山路两旁的尸体路标。我很佩服他们,尊敬他们,他们知道其中的风险,知道很有可能到不了顶;知道有可能回不来,但为了心中的梦想和生命的执着,他们还是踏上了路途。他们临死前,就是父子、夫妻都无法帮忙,不然就都回不去,不知他们有没有后悔?我猜,肯定有很多人会想:“如果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我曾经亲耳听到,有人说,“早知道来美国这么辛苦,我就不来了。真是神经病!”。有些到死都不能回去。
真正的人生路,开头是没有选择的,开始了就没有回头,不论你愿不愿意,只能向前,至于是爬山,还是过荒漠、还是走平原;在乡下,还是在城里,还是在外国。有命运又有个人的努力,更是造物主上帝的决定和安排。
如果只有肉体的今生,不论身体多强壮,人生的尽头是死亡,是黑暗,最后不论是火化还是土葬,都是归于尘土,原来组成自己身体的元素,通过食物链不知在哪个后人身上再出现,如此不断循环。
“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 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这些事都已听见了,总意就是敬畏神,谨守他的诫命,这是人所当尽的本分。因为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神都必审问”。
感谢创造主神的创世之前的救恩计划,借着后来降世为人的耶稣基督的引路,为人类的灵魂安排有一个更好的家,永恒的家,有一个永不朽好材料组成的身体,就是耶稣复活后可以不受地心引力影响而升天的、发光的身体。
这样的人生才有真正的意义,死亡不是绝望、可怕;不是结束,不是尽头,而是真正的开始,这样的人生爬山,才有真正的希望,肉体不论在路途那里倒下,我们的灵魂都有机会回家。本来人生路上已经看不见的亲戚朋友,在那里还能相见,永远快乐在一起。 -
为什么耶稣是神荣耀发出的光辉?
(上接《光明的父亲》)
医生常用仪器发出的不同光来检查人的身体,但只能看明肉体内部的情形,却不能看见人的心思意念。
物理光可以治疗皮肤病、治疗肿瘤,但不能治疗人精神的疾病。神的光能杀死我们罪恶毒菌,治疗灵魂里面的疾病,使灵命得以健康。
神就是光,他的肉身显现为人的耶稣基督也是如此。 耶穌說:“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 ( 約翰福音 8:12) 。
特别是,耶稣“他也曾凡事受过试探,与我们一样,只是他没有犯罪”。 (希伯来书4:15)没有犯罪,就没有黑暗,就是完全的光。
圣经论到主耶稣时,说到“他是神荣耀所发的光辉”(来1:3),他是到达神里面的唯一“道路、真理和生命”。“生命在耶稣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那些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人,就不会接受如光一样的耶稣,不愿意放弃旧的意念和行为。
在基督里罪得赦免得救的人,反射出基督神的光辉。
人的犯罪,是属灵的黑暗,“世人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神的荣耀就是神的荣光;亏缺了神的光,就是缺少了神的光,或是黑暗污染了光。神给人的灵魂原来是圣洁的,完整的一块光,人犯了罪,就有了污点、有了黑暗,自己就与神的光分开了,神就不能与罪人同在,正如光与黑暗不能共存一样。
神就是光,通过他爱子耶稣基督的宝血的遮盖,罪得赦免的人,在基督属灵身体内也能发出他的亮光,每天都变得越來越像基督。 耶穌使用光作为好行为的形象:“你們的光也当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見你们的好行为,便將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 ( 馬太福音 5:16) 。
“你们都是光明之子,都是白昼之子;你们不是属黑夜的,也不是属幽暗的” ( 帖撒羅尼迦前書 5:5) ,就是这个道理。
为了將福音的光明帶给世人,带进罪恶的黑暗世界里。目的是“要叫他們的(属灵)眼睛得打开,从黑暗中归向光明,从撒但权下归向神”(使徒行才26:18) 。在基督里,得救的人,將那些隐藏起來的黑暗事情揭示出來,会让那些习慣黑暗的人不舒服 ,而不被他们接受,甚至会被排挤和迫害。因为“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约1:5)。被排斥和迫害是因为成了别人得利的拦阻;可能会被恨恶,因为好行为如光一样显出别人的不义。在这个罪恶的时代里,甚至一个群体想要增加“凝聚力”,有时候不是靠着共同的目标、爱好、理想,而是靠着一起做些不法的事情,大家都不干净,没有神的光,没有反差,这样法不责众,而且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谁也别说谁,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这样表面上,大家都安全。若有人不同流合污,就不能真正“融入”,也不会被“真正”接纳。
同样,在同是有基督信仰的人群(他们都称自己为基督徒)里面,在不同的聚会团体(俗称不同的教会里),从怎样真正罪得赦免到如何敬拜,到属灵的事奉,有的坚持圣经教导,有的就随便、随意解释圣经,有的甚至完全相反,甚至有的撰改圣经。坚持按照圣经教导的人,就会受到随意和相反之人或群体的不接受、被排挤和被打压。这种不幸在使徒保罗传福音时就有了,他对以弗所基督教会的长老说:
“我知道,我去之后必有凶暴的豺狼进入你们中间,不爱惜羊群。就是你们中间,也必有人起来说悖谬的话,要引诱门徒跟从他们。”(使徒行传20:29-30)
到使徒后期,使徒约翰提到的“敌基督的”到来。
在真正意义上,这些是真得救与假得救、真弟兄与假弟兄之间的争斗,是真理与谬误之争斗,也是另一类光明与黑暗之争,是神的忠心仆人与魔鬼的代理人之间的争斗。
当罪得赦免、得救了在基督里的人,渴望与神相见,时常亲近神的时候,他们的性情就会被神改变,活得越来越像基督一样,如同反映出神的荣耀来。正如有人说:追光的人,自己也会身披万丈光芒。
有人受邪灵的搅扰,但当与神的仆人接触时,就会有所改变,这是因神的光显在常亲近祂的人身上,能够驱赶邪灵和灵性的黑暗;如果我们常与神亲近,经常祷告,在灵里和行为里就会有耶稣基督的样式,我们身上也总会反照出主耶稣一样的光,如同围绕太阳的众行星,因受太阳反照而发出闪烁的光。
正如摩西与神在一起,下山时,脸上发光一样。
当我们罪得赦免得救时,我们就脱离了黑暗,进入光明之中。当我们再犯罪时,就会在神的光里显露出来,心里就会有罪恶感,难受感,促使自己认罪和悔改,这叫光中行,不会犯罪而不知罪。正如约翰一书所说:得救了的弟兄(指相信神和神的儿子耶稣基督,愿意认罪悔改和受浸以后灵魂得救的人,而不是讲还没有得救的人),“ 7我们若在光明中行,如同神在光明中,就彼此相交,他儿子耶稣的血也洗净我们一切的罪。 8 我们若说自己无罪,便是自欺,真理不在我们心里了。 9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约翰一书1:7-9)。
这就是说,得救了的人,不是说就没有罪了,有时还会软弱犯罪,只要通过自己的认罪和愿意悔改,就会有耶稣基督宝血的遮盖或过滤,就可以坦然无惧地来到神的面前,瞻仰神的荣光;在基督里,有自由,可以直接仰望神的荣光。愿意时常仰望神的荣光,让神的荣光可以在身上反映出来,彰显出神的荣耀来,得到神的可靠保佑和连摇带按的满满祝福。
没有罪得赦免的人,灵里没有神的光存在,就会犯罪而不知罪,当然不会认罪和悔改。就会时常被世界所吸引,不论是肉身还是思想上、灵魂里亲近世界的话,就会被世界所影响,不管是行为还是思想都会反映出世界的模式,“近墨者黑”,常在污水河边走,又不知或有意忽略污水的存在,自然鞋子就会湿,这是人的意志力没有办法拒绝的。这叫在暗中行而不知暗,犯罪而不知罪,最后结果就是沉沦。
跟从光明做光明之子,与仍然习惯生活在黑暗中作黑暗之子,人生的結果截然不同,作光明之子可进入神的永恒国度里享受福乐,作黑暗之子却在地狱里受火刑。
你要选哪一个呢? -
光明的父亲:神(上帝)就是光
神的本质(1)
“太阳和月亮,是一个妈妈的女儿;她们的妈妈叫光明叫光明”。
这是优美动听的歌曲《一个妈妈的女儿》的开头歌词。
这是诗人杨星火女士的年少女儿不幸车祸去世后,她满怀母爱和怀念写下的。
虽然我们知道,月亮的发光是对来自太阳光的反射;我们也知道中国文化里,月亮属阴,比喻女儿是恰当的,而太阳属阳,比喻男性,但这都不会影响该诗句的深情含义。
因为,重点是它们共同来源于叫光明的妈妈。
光明又是哪里来的呢?
我们也了解,比地球大130万倍的太阳,里面的氢原子通过“热核反应”源源不断地供应了太阳辐射出的光和热。
但如何解释太阳里面有这么大量的氢原子,它们又是如何保持了平衡,慢慢释放光和热,不像氢弹那样一炸就没有了呢?
这用自发形成是很难说得通的。
圣经告诉了我们,这都是创造主神(上帝)的作为,祂是光明的源头,祂是光明的父亲。“神就是光” (約翰一书1:5 )。

肉眼看得见的神的光:
1、创世第一天,地上原是一片荒芜、黑暗,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时太阳月亮还没有创造出来。

2、在耶稣再来时,会在宇宙彰显神的大光;因为那时日月星辰都要被毁灭,而罪得赦免的人将在新天新地与神的光同在,直到永远。在天堂里面,“不再有黑夜,他们也不用灯光、日光,因为主神要光照他们。他们要做王,直到永永远远”(启示录22:5)
3、在出埃及记33章里,摩西要见神的荣光,耶和华神说:
“你 不 能 看 见 我 的 面 , 因 为 人 见 我 的 面 不 能 存 活 。”,摩西只能躲在石洞里,见到神的背影。
摩 西 手 里 拿 着 两 块 刻写了十诫的石 版 下 西 乃 山 的 时 候 , 不 知 道 自 己 的 面 因 耶 和 华 和 他 说 话 就 发 了 很强的光 ,以至以色列人不敢看他。
4、耶稣登山变相,身体突然发光:耶稣带着彼得等门徒,悄悄地上了一座高山。 在他们面前,耶稣变了形像,脸面光耀如日,衣服洁白如光。
这是耶稣死而复活以后,组成身体的物质材料发生了改变,成为永不朽坏的身体,也是将来得救的人复活的身体,哪怕原来的肉身已经不存在。
5、天使发光的身体:天使把耶稣坟墓的大石滚开,坐在上面,他的相貌光如闪电,衣服发光白如雪。(马太福音28:2-3)
这些都是肉眼看得见的光,它们都不是太阳光的反射。
灵里圣洁的神的光辉:
西奈山上,摩西不能见神,不仅是物理光线太强,也是灵里光太圣洁了。如摩西直接看到神的时候,他就不能够存活。为什么当人见到神的面的时候,就不能够存活呢?因为神是完全圣洁的,在完全圣洁的神面前,任何有污秽的都不能够存在,所以,有罪的人直接见到神的面的唯一的结局就是死。这也是耶稣作为神与人之间的桥梁和中保,必须降世为人的根本原因。
在传福音的时候,常常会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说有神,那神到底长得是什么样,你让神显一显灵,让大家看一看,大家不就都信了吗?这是他们不知道到底和神面对面意味着什么。要是神真的显现的话,还没有等我们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时,我们的小命就已经没有了,整个身体都会灰飞烟灭。
“神就是光,在祂毫无黑暗”约翰一书1:5 说。圣经中光是一个常見的描述和表达,神的荣光,就是神的属性、神本质的一部分,是一切美善的彰显。
神就是光的事实建立了与黑暗的一个对比,有黑暗的存在,才体现光的重要。如果光是义和美好的象征,那么黑暗,就是缺乏光、是魔鬼撒但的属性和本质,象征邪恶和罪恶。魔鬼用各样的方法引诱我们落在黑暗的网罗中,犯罪离开神,与神的光和生命隔绝。
神是完全、绝对圣洁的,沒有罪没有污点,神的光里没有黑暗的存在,因为祂就是标准。
上帝神既是物理光的创造者,也是属灵光明的来源。通过属灵光明,我们可以看到真理、明辩是非善恶。光明暴露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它显示了事物真实的本質。 在光明中行走,意味着认识神,明白真理,而且住在公义中。如果长期在黑暗中生活,感官和灵魂里面适应了,就不知光为何物,行为也以黑暗为标准。没有神的真理光明显示,就不知何为圣洁的意念和行为。
在圣经中神的光主要包含两个方面:
一是用光来表示真理,用以除去黑暗中的虚谎和无知,比如“你的话就是我脚前的灯,路上的光”(诗119:105),“诫命是灯,法则是光”(箴6:23)。跟从祂,纵然前面的人生路有许多未知的事,但有祂的亮光在心中照耀,就令我们有平安稳妥的脚步向前走,那怕遇到生命中的逆境。
二是在道德良知方面,光表示荣耀、圣洁、善、公义,对应于世人心里的黑暗所表示的邪恶、污秽、不公等;如“光明所结的果子,就是一切的良善、公义、诚实”(弗5:9)。“神就是光,在祂里面毫无黑暗”就是神里面完全充满光的表述,说明了神属性和本质的绝对圣洁;在神的光照耀下,没有任何的恶行、灵和心里面的邪念及各种丑恶可以逃避和隐藏。“所造万物在他面前都是显明的,都是赤露敞开的(来4:13)。
这光可以显出人灵魂中的污秽、软弱、丑恶。这光可以对一个人的心灵形成提醒和劝诫的作用。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神的光为镜,可照出心灵里的黑暗、污秽和邪恶。 -
新春问候
“春风轻拂花,福满万户家。新岁平安到,吉祥满天涯。”
烟火照人间,举杯敬此年;路径主引导,恩典为冠冕。
除夕为岁末的最后一夜,意为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年。
虽然2024年早已到来,但中国人的观念里,春节才是真正的新年。
辞旧迎新,谨致最深️福和问候!愿新的一年如意、喜乐、平安、多福!🧨🧨
春节对中国人来说是团圆、喜庆、祝福与温馨的节日,身在异乡,倍感怀念自己家乡的山山水水,亲友们的音容笑貌,盛开的鲜花和多彩多味的美食。
春节的意义是“回家”。家,承载着身在他乡游子魂牵梦绕的牵挂和思念。家是出生、成长和人生旅程的起点,是梦中和心灵里落叶归根的依归之所。在春节,家与幸福、喜庆、快乐、祥和紧紧连在一起;寄托着对生命、对人生的理想和期待。
除夕年夜饭是一年丰盛的象征:不仅有满桌的食物,更有家人的团圆;有物质生活的富足,也有深藏于骨髓里的情感满足,回家过年就是这个渴望的真实表达。
值得庆幸的是,离开肉身的家越来越久,越来越远,到灵魂的家越走越近。肉身的父母亲人新年穿新衣盼团聚,属灵的天父与披戴耶稣基督为新衣的弟兄姐妹也向往着最终与主的团圆。每一个神的儿女在灵里一样渴望回家,享受和感恩天父赐给的喜乐和满足。
对中国人来说,“年年有余/鱼”是春节深深的期盼,但在基督里,我们从神那里所领受的恩典比现实可见的人和物更丰盛。我们理当靠着基督,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更多感恩。
圣经里祝福问候语就是希伯来文“Shalom”(平安),是人在生命里最深的渴盼和追求。“Shalom”的内涵很丰富,含有“圆满完成”,“和谐平安”,“健康、茁壮”,“福分、福祉”的意思。这个祝福始于上帝神的祝福,终于上帝神的平安,其中所充满的是上帝神眼目和灵里的同在和眷顾。
这不正是中国人在春节最深的期盼吗?
春节期盼新年快乐、平安和祝福,在主基督里面的喜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和祝福,在耶稣基督里面的平安才是真正的平安。在基督里才是真正的新,旧事已过,一切都是新的。地上一切的事物都是旧的,将来上帝神要将天地都要更换一新。
中国人在春节的美好愿景——家,福分,喜庆,和平,这一切都在上帝所命定、所要赐下的Shalom(平安)的祝福里。只有连接于那位生命的创造主才能得到。这个Shalom早已经在基督耶稣里赐下了,也将在未来在基督耶稣得到完全。
(参考和引用了微信朋友和网上的新春问候和祝福)2/9/2024 除夕 -
飞机上的联想:上帝(神)的存在
飞机上的联想:上帝(神)的存在


三年疫情结束,今天坐上飞机要回家了。不禁感叹科技的发达,这么笨重的金属体,加上满舱的行李和人员,竟然在高空沿着航线,不停地飞了10多个小时。有谁会因为不理解为什么飞机能飞起来,而不敢坐吗?有谁会担心造飞机的材料不可靠而导致飞机在空中解体吗?有谁会担心航线会偏差、到不了家吗?没有,都没有!
虽然他们不懂、不理解,但是相信科学家选择的材料是可靠的;飞机的设计和建造是可靠的;飞机的航线、自动导航和自动驾驶也是早已设计好,一定可以到达目的地,而且已经有很多人的亲身见证。
这就是:信心!
有人会认为,飞机能够经过无数年、能自己自动制造成吗?而且会自动沿着航线飞到目的地吗?当然没有!
比飞机更庞大的地球,虚空中绕着太阳沿着奇妙的轨道,无数年不断的公转和自转,而不出现偏差;而且与太阳的距离刚刚好,不能太近,不然温度会太高,生物会热死;距离太远,生物会冷死。宇宙中有无数的星球这样运行着;
地球中,有无数的生物,不论是巨大鲸鱼还是微小病毒,都是这样生存着。他们能够自动随机形成吗?当然不可能!正如飞机的材料、建造和航线都要人的设计和建造一样,自然界一切的奇妙,都不可能自己随机形成。
在我们的周围,可以看见许多的人造的东西:汽车,飞机,电脑,音响,房屋和器具,直到现今,从来没有人会说,这些东西只是时间和机率自己形成的产物。
我们从来不会去想,金属本身最终会形成汽车的引擎、传动装置、车轮和其它所有复杂的零部件。奇妙的是,里面没有一个部件可以单独运转,但当它被组装成一个完整的机器时,就可以有序高效地运转了!这些都说明了它们一定有设计者、制造者和操纵者。
从无生命的无机物和有机物组合一起成为有生命生物,并产生复杂的结构和相对应的奇妙的功能;特别是人类独有的、超越物质范畴的灵魂和道德良知,都说明一定有极高智慧的设计着和建造着!被称为创造主!
创造主神的名称:
不同的种族和语言有不同的称呼:
中华民族的祖先把祂称为上帝或称为神;英文是大写的God,古以色列希伯来文称Jehovah. 英文有时翻译为Lord,中文翻译为耶和华和主(这就是主的来源和含义)。
为什么圣经里的耶和华是唯一真神呢?
因为只有祂通过圣经告诉人类,祂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
圣经不仅是一本宗教的书,更是创造者神的话语;
只有圣经解释为什么有圣洁和罪恶,为什么有生命和死亡;有爱和恨。只有圣经对生命和整个宇宙中的起源做了真确和可靠的记录。
如何知道有神的存在?
创造主神的存在,圣经从来没有为此辩解过,它只是陈述这一事实。
圣经开头创世纪就开宗明义介绍了神创造世界的7天过程。
创世记1:1说:“起初神创造天地”。这是一个简单而有力的说法。宇宙包括时间、空间、物质和能量,因此宇宙中所有可辨别的元素都是因着神的旨意产生的。
罗马书1:20 “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
借着祂的所造之物,知道有创造主神的存在,正如如何知道我们有爷爷的爷爷和我们的祖先,是通过我们这些后代。
圣经使徒行传17:24-26,告诉我们:
神是创造宇宙和其中万物,是天地的主人。祂创造了人类,把生命、气息、万物赐给他们;祂预先定准他们的年限和地方。中国人的观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类似圣经上说:神从一本造出万族,並且“事先”定准他们的彊界、年限。“事先”则说明許多事神早已先预知了。
祂无处不在,“一神,就是众人的父,超乎众人之上,贯乎众人之中,也住在众人之内”。(以弗所书4:6)。祂离我们不远(使徒行传17:27)
神的存在是无法证明,也不能证明祂不存在。
圣经说我们必须以信心接受神存在的事实,“人非有信,就不能得神的喜悦;因为到神面前来的人,必须信有神,且信他赏赐那寻求他的人”(希伯来书11:6)。如果神愿意,他可以非常简单地向全世界证明他的存在。但如果那样做的话,就没有了信仰选择的必要。
为什么,约翰福音1:18 说:“从来没有人看见神,只有在父怀里的独生子(耶稣)将他表明出来。”,而不是其他人呢?
因为:
只有耶稣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
祂宣称自己属神的本质,与父神原为一。耶稣基督展现出了神的温柔与慈爱。
祂能够赦免人的罪,将他们从罪中释放出来,赐给人们丰盛的生命与永生。
与其他老师不同的,他们关注的是话语或他们的思想,而耶稣却说的是自己,祂不是说:“听我的话,你们就能找到真理。”而是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耶稣说,“你们当信我,我在父里面,父在我里面,即或不信,也当因我所作的事信我”。说到做到,做到的比说的更重要。耶稣生前施行的神迹奇事,特别是从死里复活这一历史事实证明了,他是神的儿子(祂是圣灵通过人类女子玛丽亚所生),死亡不能拘禁他,三日后从死里复活。他是古今中外唯一战胜死亡的人。耶稣的复活、升天同时也证明了创造主神的存在,因为只有创造主神能够做到。
正如我们如何证实一个人的存在,书信电话的联系,得到回答就是最好的证据。如何知道神的存在?通过诚心祷告跟他讲话、祈求,尽管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可以感觉他在带领和帮助。
耶稣基督在马太福音7:7-9告诉我们:“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只要虔诚向祂祈求,祂一定会答应,但不一定是照我们所求的给我们,而是照天父认为对我们有益的给我们。许多时候我们会求错东西,但父神绝不会给错东西。
你想知道神的存在吗?你需要他的保佑和帮助吗?你需要祂的父亲般的爱和救恩吗?
请奉神的儿子耶稣基督的名,向祂祈求祷告吧!
还没有相信创造主神存在的朋友,要是祂真的存在,你会愿意去认识祂吗? -
课堂对话:神存在吗?
神存在嗎?-教授與學生的課堂對話
1、
「信耶穌不合科學。」一個哲學教授上課時說。
他頓了一頓,叫了一個新生站起來,說:「某某同學,你是基督徒嗎?」
學生:「老師,我是。」
教授:「那麼你一定信神了?」
學生:「當然。」
教授:「那神是不是善的?」
學生:「當然。神是善的。」
教授:「是不是神是全能的?祂無所不能,對嗎?」
學生:「對。」
教授:「你呢?你是善是惡?」
學生:「聖經說我有罪。」
教授撇撇嘴笑:「哈,聖經。」頓了一頓,說:「如果班上有同學病了,你有能力醫治他,你會醫治他嗎?起碼試一試?」
學生:「會。」
教授:「那麼你便是善的了...」
學生:「我不敢這麼說。」
教授:「怎麼不敢?你見別人有難,便去幫助...我們大部分人都會這樣,只有神不幫忙。」
一片沉默。
教授:「神不幫忙。對嗎?我的弟弟是基督徒,他患了癌症,懇求耶穌醫治,可是他死了。神是善的嗎?你怎麼解釋?」
沒有回答。
老教授同情他了,說:「你無法解釋。對吧?」
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喝一口水,讓學生有機會喘一口氣。這是欲擒先縱之策。
2
教授:「我們再重新來討論。神是善的嗎?」
學生:「呃...,是。」
教授:「魔鬼是善是惡?」
學生:「是惡。」
教授:「那怎麼有魔鬼呢?」學生不知道怎麼回答。
學生:「是...是...神造的。」
教授:「對,魔鬼是神造的。對嗎?」
老教授用瘦骨嶙峋的手梳梳稀薄的頭髮,
對傻笑著的全體同學說:「各位同學,相信這學期的哲學課很有興趣。」
回過頭來,又對站著的那同學說:
教授:「世界可有惡的存在?」
學生:「有。」
教授:「世界充滿了惡。對吧?是不是世上所有一切,都是神造的?」
學生:「是。」
教授:「那麼惡是誰造的?」
沒有回答。
教授:「世界有不道德的事嗎?有仇恨、醜陋等等一切的惡嗎?」
該學生顯得坐立不安,勉強回答:「有。」
教授:「這些惡是怎麼來的?」
沒有答案。
忽然老教授提高聲調說:「你說,是誰造的?你說啊!誰造的?」
他把臉湊到該學生面前,用輕而穩定的聲音說:「神造了這一切的惡。對吧?」
沒有回答。
該學生嘗試也直視教授,但終於垂下了眼皮。
老教授忽然轉過身來,在班前踱來踱去,活像一隻老黑豹。同學們都進入被催眠狀態。
這時老教授又開腔了:「神造這一切的惡,而這些惡又不止息的存在,請問:神怎可能是善的?」
教授不斷揮舞著他張開的雙手,說:「世界上充滿了仇恨、暴力、痛苦、死亡、困難、醜惡,這一切都是這位良善的神造的?對吧?」
沒有回答。
教授:「世上豈不是充滿了災難?」
停了一下,他又把臉湊到該新生面前,低聲說:「神是不是善的?」
沒有答話。
3
「你信耶穌基督嗎?」他再問。
該學生用顫抖的聲音說:「老師,我信。」
老教授失望地搖了搖頭,說:「根據科學,我們對周圍事物的觀察和了解,是用五官。請問這位同學,你見過耶穌沒有?」
學生:「沒有。老師,我沒見過。」
教授:「那麼,你聽過祂的聲音嗎?」
學生:「我沒有聽過祂的聲音。」
教授:「你摸過耶穌沒有?可有嚐過他?嗅過他?你有沒有用五官來感覺過神?」
沒有回答。
「請回答我的問題。」
學生:「老師,我想沒有。」
教授:「你想沒有嗎?還是實在沒有?」
「我沒有用五官來接觸過神。」
教授:「可是你仍信神?」
學生:「呃...是...」
老教授陰陰地笑了:「那真需要信心啊!科學上強調的,是求證,實驗,和示範等方法,
根據這些方法,你的神是不存在的。對不對?你以為怎樣?你的神在哪裡?
學生答不上來。
教授:「請坐下。」
該同學坐下,心中有說不出的沮喪。
4
這時,另一個同學舉起手來,問:「老師,我可以發言嗎?」老教授笑說:「當然可以。」
學生說:「老師,世界上有沒有熱?」
教授答:「當然有。」
學生說:「那麼,也有冷嗎?」
教授答:「也有冷。」
學生說:「老師,您錯了。冷是不存在的。」
老教授的臉僵住了。課室裡的空氣頓時凝結。
這位大膽的同學說:「熱是一種能量,可以量度。我們有很熱、加熱、超熱、大熱、白熱、稍熱、不熱,卻沒有冷──當然,氣溫可以下降至零下458度,即一點熱也沒有,但這就到了極限,不能再降溫下去。冷不是一種能量。如果是,我們就可以不斷降溫,直降到超出零下458度以下。可是我們不能。『冷』只是用來形容無熱狀態的字眼。我們無法量『冷』度,我們是用溫度計。冷不是一種與熱對立的存在的能,而是一種無熱狀態。」課室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到。
5
學生說:「老師,」該學生竟又問:「世上有沒有黑暗?」
教授說:「簡直是胡鬧。如果沒有黑暗,怎可能有黑夜?你想問甚麼...?」
學生說:「老師,您說世上有黑暗嗎?」
教授答:「對...」
學生說:「老師,那麼你又錯啦!黑暗是不存在的,它只是無光狀態。光可分微光、亮光、強光、閃光,黑暗本身是不存在的,它只是用來描述無光狀態的字眼。如果有黑暗,你就可以增加黑暗,或者給我一瓶黑暗。老師,你能否給我一瓶黑暗?」
教授見這小子大言不慚,滔滔不絕,不覺笑了。這學期倒真有趣。
教授:「這位同學,你到底想說甚麼呀?」
學生說:「老師,我是說,你哲學的大前提,從一開始就錯了,所以結論也錯了。」
「錯了...?好大的膽子!」老教授生氣了。
學生說:「老師,請聽我解釋。」全體同學竊竊私語。
「解釋...噫,...解釋...」教授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待情緒漸漸平伏後,即使個手勢,叫同學們安靜。讓該同學發言。
6
學生說:「老師,您剛才所說的,是二元論哩。就是說,有生,就必有死。有一個好的神,也有一個惡的神。你討論神時,所採用的,是一個受限制的觀點。你把神看作一件物質般來量度,但是科學連一個『思維』,也解釋不了。科學用電力,又用磁力,可是卻看不見電,看不見磁力,當然,對兩者也不透徹了解。把死看作和生命對立,是對死的無知。死不是可以獨立存在的。死亡不是生命的反面,而是失去了生命。」
說著,他從鄰坐同學的桌子內,取出一份小報來,
學生說:「這是我們國內最下流的一份小報,是不是有不道德這回事呢?」
教授答:「當然有不道德...」
學生說:「老師,你又錯了。不道德其實是缺德。是否有所謂『不公平』呢?沒有,『不公平』只是失去了公平。是否有所謂『惡』呢?」
學生頓了一頓,又繼續說:「惡豈不是失去善的狀態嗎?」
老教授氣得臉色通紅,不能說話。
該學生又說:「老師,就是因為我們可以為善,也可以為不善,所以才有選擇的自由呢。」
教授不屑一顧:「作為一個教授,我看重的是事實。神是無法觀察的。」
學生說:「老師,你信進化論嗎?」
教授答:「當然信。」
學生說:「那麼你可曾親眼觀察過進化的過程?」
教授瞪瞪該位同學。
學生說:「老師,既然沒有人觀察過進化過程,同時也不能證實所有動物都還在進化之中,那麼你們教進化論,不等於在宣傳你們的主觀信念嗎?」
「你說完了沒有?」老教授已不耐煩了。
學生說:「老師,你信神的道德律嗎?」
教授答:「我只信科學。」
學生說:「呀,科學!」
學生說:「老師,你說的不錯,科學要求觀察,不然就不信。但你知道這大前提本身就錯誤嗎?」
教授:「科學也會錯嗎?」
同學們全體嘩然。
待大家安靜下來後,該同學說:「老師,請恕我舉一個例子。我們班上誰看過老師的腦子?」
同學們個個大笑起來。
該同學又說:「我們誰聽過老師的腦子,誰摸過、嚐過,或聞過老師的腦子?」
沒人有這種經驗。
學生說:「那麼我們能否說老師沒腦子?」
全班哄堂大笑~
(转自《水深之处福音网》) -
半句名言与半句圣经
因信基督耶稣都是神的儿子吗?
比较原文,会发现好多中文名言都是断章取义、被曲解,意思和原来完全不一样。有的可能是为了什么目的,有的可能是风俗习惯变了,意思也变了。如果约定俗成,大家都接受,作为新的名言,也无伤大雅。举例如下:
1、“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句话一直鼓舞着学习者珍惜时光,好好学习,在有限的生命力努力学到更多的东西。
原文出自《庄子.养生主》,全句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其意思是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就会精疲力竭。既然这样,还去苦苦追求知识的人,就只能把自己的搞的疲惫不堪了。庄子主张知识并不是"越多越好"或"越少越好",而是看什么知识。顺应自然的知识越多越好,违背天道的知识越少越好。所以,求知既是增长知识的过程,也是增长智慧辨别是非的过程,并不是说学的越多越好。
2、“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大家都很熟悉,但很多人都误解了,认为父母在世的时候,子女就不可以远游,只能在父母堂前尽孝。其实这句话只是半句,它还有下半句:“游必有方”,才是关键。所以孔子说,父母在世的时候,儿女不要无缘无故的远游,并不是说一步也不可以出门,可以出门,但是要“游必有方”,关键就在这个“方”字上。虽然少了后面重要的半句,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会“父母在不远游”这么做的。
(以上两例来自网上,略有增减)
但在传讲圣经时,断章取义,只讲半句,那是篡改甚至是歪曲神的话,结果是误己、误人、误神的,神的话是不能与时俱进人为改变的,特别是在传讲“罪人如何得救”、“如何使罪得赦免”的神的救恩计划时,只传半句,后果更是很严重的,因为这是整本圣经的核心。错误引用圣经,随便说一个人已经得救了,这是正面的论断 ,看似“很好”,很有“爱心”和“包容心”,受人欢迎讨人喜欢,但这种危害性很大,也许他们根本还没有得救 ,神还没有接纳他们回家,你就误了他们,本来他们是可以和愿意真正被得救的;
这危害性比认为那些人可能还没有得救(这是负面的论断吧,很少人喜欢听,多数是反感)更大,因为那些人如果已经得救了,神已经认可了,你说他们可能没有得救也没有用,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危害,不过就是提醒而已!
例如:
加拉太书3:26:“所以,你们因信基督耶稣都是神的儿子”。
这是圣经的话,但这是上半句,还有更重要的下半句27节。
26:“所以,你们因信基督耶稣都是 神的儿子。
27: 你们受浸归入基督的都是披戴基督了。 ”
其实是一句,中间是逗号,不是句号。请看英文就非常清楚:
“26 So in Christ Jesus you are all
children of God through faith, 27 for all of you who were baptized into
Christ have clothed yourselves with Christ.”
27节是说明26节的原因,两句是不能分开讲的。
清楚的意思就是:
“26所以在基督耶稣里你们都是神的孩子,27那是 因为所有你们以前被受浸归入基督时,你们就披戴了基督的缘故(被基督包起来,成为基督身体里面的一部分)”。耶稣基督是神的儿子,人受浸归入基督,就是披戴基督,把基督的身体穿起来,自己也就成为神的儿子了,这样28节“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 29 你们既属乎基督,就是亚伯拉罕的后裔,是照着应许承受产业的了”。
因此,得救的人,不分种族、人群、身份就都成为主基督属灵大身体内的一部分,就成为新的以色列人,也就是耶稣的祖先亚伯拉罕的后裔了,主内弟兄姐妹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不是你的外表就像耶稣基督了,而是你的灵在受浸时被耶稣的血覆盖了(看似洁净了),被放进耶稣基督的属灵身体内(也就是基督的教会里面),从罪中海洋里救出来,得救了。
这样完整的一句就说明了受浸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成为神的儿子是因为信耶稣是神的儿子,并认罪悔改(这个前提不能少,不然受浸就失去意义),然后受浸归入基督的结果,不是只要“信”不要受浸就是神的儿子了。去“受浸”是神救恩计划里面的一步,主耶稣与使徒们的吩咐,相信和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是信心的一部分,不能把听从吩咐去受浸与信心分割开来,“受浸”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根本不是凭个人的“行为”得救。
但是,中文翻译把一句分为两句,就把“信”和“受浸”分开了。就断章取义引用26节“你们因信耶稣是神的儿子就是神的儿子了”,否定了还要“认罪”、“悔改”和“受浸”,就被人传讲:“受浸”是个形式、可有可无,这是否定“受浸”必要性和重要性的原因之一。这与耶稣基督讲的“信而受浸得救”(马可福音16:15-16)是相反的;与彼得所讲:信了耶稣是神的儿子以后,还要悔改,奉耶稣基督的名受浸,使罪得赦免,并领受所赐的圣灵(使徒行2:38-39)”,也是相反的;与使徒保罗讲他自己得救经过时说的:“受浸洗去你的罪”(使徒行传22:16)也是相反的。这是传讲另一个相反的不要受浸就可得救的所谓“福音”。
这中文翻译把一句分成两句的后果是:完全混淆了如何得救的神在基督耶稣里的救恩计划。这些都是断章取义,错误引用圣经,传讲浸也得救,不浸也得救,浸也行,点水也性,就是个形式,可有可无,传讲包含谎言的真理,用李鬼取代李逵或是李鬼和李逵结果一样,否定包含“浸礼”的神在基督属灵身体“基督的教会”救恩计划。让耶稣的话互相对立,让彼得保罗与耶稣的话对立,他们之间互相对立。这种论调误了无数的人,导致基督教会的分裂。
传讲正确福音信息,那是对神和对人的爱,高度责任心的表现,这不是什么自我相争;不是论断他人 。不指出来,让人蒙在鼓里,那才是中了魔鬼的诡计。
还有其他“半句圣经”的例子:
1、“因信称义”,
2、“神爱世人- - -,
3、“求告主名就得救,
4、“口里承认,心里相信”;
5、“赐权柄做神的儿女就是神的儿
女”。等等。
详细说明请看其他对应文章。 -
长篇小说《美好的仗》简介
《美好的仗》内容简介
李红雨
一个外国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把毕生献给这片神奇而陌生的土地;
他破除迷信,传播信仰;医疗创伤,赈灾济贫;兴办教育,开启民智;移风易俗,推动改革;
他医治中国人的身体,更改变他们的精神;
他是虔诚的牧者,科学的教师,时报的主笔;
他不做官,却游走于政要之间;他不是公使,却热衷和平邦交;下自车贩走卒,上至皇室王公,无不熟悉他风尘仆仆的身影;
他经历疾病的折磨,也遭受死神的恐吓;
他有过温暖的家庭,也为失去亲人伤痛;
他有过自信开心的笑脸,更有使命未成的困惑和忧伤;
初踏此地,他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负囊离去,他是两鬓皆霜的长者;
有人恨他,有人爱他;有人骂他,有人怀念他;
他不是中国人,却有一颗中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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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全文(5)
第九章
一
文革爆发后,郑丹萍在建筑部门找到一个搬砖的工作。因为有在河北成安县农村生活的体验,郑丹萍干活不嫌累,不惜力,跟男工比着干。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回家还要伺候瘫在床上的婆婆。郑丹萍恒切祷告,求主继续看顾她,给她力量,让她担起这副重担。
建筑队领导叫于良敏,是转业军人,从心底同情郑丹萍。三天后,他给郑丹萍安排了新的工作,在办公室负责财务和仓库保管。郑丹萍感谢赞美主,垂听她的呼求,负担她的劳苦。郑丹萍倾过去所学,样样干得出色,让于良敏非常满意,对郑丹萍也更加关注,把一些重要的工作交给她干。郑丹萍从于良敏的目光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火热,但她只把这当作对她工作的赞赏,并没去多想。
一天早上,郑丹萍提前来到办公室,忽然发现楼道里贴满大字报,“某某人是反革命家属,不能在办公室担任主要工作,应当下放到第一线劳动改造!”虽然没有点名,但郑丹萍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因为她是单位里唯一的反革命家属。郑丹萍更加恳切地祷告,求主加给她力量,让她能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果然,几天后,于良敏找她谈话,说办公室不需要这么多人,问她是否愿意充实第一线参加劳动。郑丹萍二话不说,回到工地搬砖。她和男人的工作量是一样的,用小车推砖,每趟一百五十块,每块五斤重,一车就是七百五十斤,十五分钟一趟。搬砖的活完了,就筛沙子。干沙子好筛,湿沙子难筛,沙子下不去,身上光出汗,手里不出活。最累的是用小车推石子,装满一车死沉死沉的,郑丹萍的汗水就像沐浴一般,湿透全身,围脖子的毛巾用手一拧就出水。郑丹萍感谢主加给她力量,让她都能胜任,并超额完成。
到了严冬腊月,条件更加艰苦。一次修建游泳池围墙,需要站在冰上勾抹墙缝,定额是十米。有的人脚冻得站不住,坐在冰上流眼泪。很少有人能完成定额,一般只能勾抹七八米。郑丹萍靠着向主祷告,忍受寒冷,竟然勾抹到十三米,远远超出定额。郑丹萍感谢赞美主,深知主是她的力量、诗歌和拯救。
自从知道郑丹萍是反革命家属,很多原来跟她亲近的人都疏远了她,走路打照面也装看不见。一般人更是冷眼相向。有的活动郑丹萍不能参加,开会不能发言。一次单位被评为先进,郑丹萍和同组的十几人登上领奖台。奖品按人头分发,到了郑丹萍,颁奖人看了她一眼,却将奖品发给她身后的人。郑丹萍顿时觉得脸上发热,她将眼泪流在心里,向神祷告,“主啊!赐我力量,世上名利我都不要,只要我的名字能记在你那里足矣。”
为了让郑丹萍放弃信仰,于良敏召集全组开大会,帮助郑丹萍转变思想认识。有人抛出诱饵,如果不信耶稣,可以吸收她入党。任凭众人七嘴八舌,郑丹萍一问三不知,装聋作哑。开大会不起作用,于良敏就私下找郑丹萍谈话,说自己也想帮她,但前提是她必须放弃信仰;没有人能改变大环境,如果对抗下去,永无出头之日。郑丹萍感谢他的好意,但让她不信神,绝无可能。
下一周,于良敏再次召开全组会,动员郑丹萍跟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最有力的行动就是跟朱之洱离婚。郑丹萍低头不语,只是摇头。第二天上班,郑丹萍打开工装柜,发现一块纯毛布料和一条漂亮的红色头巾,心里明白了三分;路过队长办公室,看到于良敏在窗户后面凝视着她,心口立刻扑扑乱跳,脸也红了。直觉告诉她,送她礼物的正是凝视她的这个人。
从她一到工地,于良敏就注意上她,将她从繁重的工地调到办公室,让她内心充满感激。如果不是有人嫉妒,贴她大字报,她现在肯定还在做财务工作。让她重回工地不是于良敏的主意,他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如果他继续袒护她,很容易背上包庇反革命家属的罪名,轻则丢掉工作,重则判刑入狱。对于良敏的关心和爱护,郑丹萍只是加倍努力工作,用工作成绩来报答他,从没动过别的念头。面对于良敏的追求,她必须毫不犹豫地拒绝。
下班后,郑丹萍晚走一会,趁人少,抽空进了于良敏的办公室,将布料和头巾扔在办公桌上就跑。于良敏正在看报纸,等反应过来,郑丹萍已经跑出老远。郑丹萍那倔强的神态更让他着迷。他认定这是一个金子般的女人,娶了她得到的只有幸福。几天后,他写了一封信给郑丹萍,坦露了爱慕之情,极尽赞美之词。那滚烫的话语撞击着郑丹萍柔软的心,她感到自己像一只精疲力竭的猎物,就要跌进眼前的网罗。夜晚,她恒切祷告,求神让她刚强起来,不被肉体的软弱绊倒。
她给于良敏回信,委婉拒绝了他的要求,并祝愿他幸福。上班的时候,她回避着他热辣的目光,盼望能用自己的冷淡熄灭他心中的火焰。然而,事与愿违,郑丹萍的躲闪反而加剧了于良敏的追求热度。他写了第二封信,不仅有更加炙人的话语,而且还提出具体方案,许诺一旦跟他结婚,可以用郑丹萍现在的平房换一个楼房单元。郑丹萍把信投进蜂窝煤炉子,让火焰成为除她以外唯一的读者。
不久,于良敏的信又到了,这次寄来了已经替他写好的离婚证。郑丹萍忍无可忍,将离婚证撕得粉碎,扔到于良敏的办公桌上。此后三天,于良敏的凝视开始减弱。第四天晚上,郑丹萍刚刚给婆婆洗完澡,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福命趴着窗户往外看,说是一个男人。根据儿子的描述,郑丹萍知道来人正是于良敏,心里咚咚敲鼓,隔着屋门问他什么事,于良敏说有事跟她谈谈。郑丹萍说自己就要休息了,有事明天单位说。
于良敏不走,继续敲门;郑丹萍低头祷告,求神带走这个被情感冲昏头脑的男人。半个小时后,于良敏终于失去信心,悻悻而去,郑丹萍的心从嗓子眼落回去。三天后的晚上,敲门声再次响起,郑丹萍求神赐她力量,她让儿子开门,自己奋力一挥,一盆洗澡水泼在于良敏的身上。第二天,于良敏没来上班,据办公室主任说是感冒着凉,在家打点滴。此后于良敏没再路面。一个月后,忽然传来于良敏去世的消息,死因不明。
二
进入1978年,华夏大地掀起改革开放浪潮,政治犯们也迎来了平反昭雪的机会。朱之洱身边的狱友通过申诉复查,纷纷被释放回家,监房里只剩了他一个。他的想法很明确,既然是活出主的样式,就要像当年主耶稣那样,面对审判不为自己申辩一句。更何况主耶稣也教导信徒,“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申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申冤在我,我必报应。’”心志已定,朱之洱被平安与喜乐充满,不断感谢赞美主。
代替夏柳的新所长叫齐漫,对朱之洱比较宽松。倒不是他脾气和善,而是接受前任教训,不白费力气。他把朱之洱形容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既然属于死不改悔,何必跟他较劲。在齐漫看来,朱之洱除了思想顽固,其他方面堪称模范,时间长了便生出点恻隐之心。当政治犯纷纷离开监狱,只剩朱之洱一个人时,便动员他为自己申诉;没曾想朱之洱豪不领情,一点悔改的表示没有。
这天,齐漫正为此事苦恼,恰逢从宗教局局长卸任后担任巡视员的魏光正,前来传达中共中央内部精神。中央给全国各地法院的指示是,对于过去判为无期徒刑的人,不论表现好坏,一律以二十五年为标准改判。刑满二十五年的一律释放;不满二十五年的,以不满年数改判有期徒刑。这是对内的规定,对外要宣扬是党的宽大政策,需要犯人通过悔罪表现来配合。这样才能维护无产阶级专政的尊严。
按照这个指示精神,朱之洱已经服刑二十二年,应该将他的无期徒刑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年。再有三年,朱之洱就要出狱了。但朱之洱享受这个宽大政策前提是,要有确实的悔改表现。无产阶级专政不会白白地宽恕罪犯,必须以成功的思想改造为代价。这对于一般犯人,真是求之不得;但对朱之洱这样二十多年从未认罪悔改的人来说,要享受党的宽大政策,几乎不可能。齐漫将朱之洱的情况向魏光正作了汇报。魏光正听说朱之洱这个老顽固还在狱中,便决定见他一面。
这天,朱之洱走进所长办公室,被特别允许坐在一张椅子上。像往常一样,他低头不语,听候教导。
“朱之洱,你看看谁来了?”齐漫道。
朱之洱抬头看去,魏光正坐在沙发上,此时已两鬓斑白,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凶悍。魏光正眼里,朱之洱也是缩肩塌骨,风华不再。一对冤家十多年不见,彼此都在心中感慨。
“老朱啊,”魏光正和声细语道,“孩子们都结婚了吧?”
“老大结了,老二还没。”
“想不想抱孙子?”
朱之洱不说话,低头看着双脚。
“老伴儿还常来看你?”魏光正又问。
朱之洱还是沉默,眼角却渗出泪水,顺着面颊一点点滑落。
魏光正摇头叹气,一脸推心置腹的神情道,“你呀你,当初是共产党救了你,你倒好,不思回报,反倒一辈子跟共产党作对,弄得如此下场。你图个什么啊?”
朱之洱继续沉默。
魏光正摆摆头,齐漫走过去,扯下一张手纸递给朱之洱,朱之洱将眼泪擦掉。
“老朱啊,回家吧,好吗?”魏光正一脸关切。
朱之洱还是不说话。
魏光正给齐漫使个眼色,齐漫从桌上拿起几张纸,递给朱之洱。朱之洱一看,是法院的裁定书。裁定书大意是,由于朱之洱认罪态度端正,认识深刻,劳动积极,学习认真,法院认定朱之洱确已悔改,因此作出宽大处理,将无期徒刑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年。
“你只要签个字,这事就这么定了,”齐漫说。
“明天签可以吗?”朱之洱问。
“没问题,你回去好好想想。”齐漫道。
朱之洱拿着裁定书走出办公室,魏光正和齐漫默默目送他消失在门外。
第二天一早,魏光正和齐漫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散步聊天。齐漫佩服魏光正经验丰富,手段老辣,几句话就让朱之洱服服帖帖地答应签字。魏光正哈哈大笑,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魏光正传授经验,对这些信上帝的人,说别的没用,打骂更不是办法,只能用亲情打动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说得齐漫连翘大拇指。
两人说说笑笑,异常愉快,忽然看见朱之洱在监狱管理员的带领下,向他们走来。朱之洱将裁定书交给齐漫,齐漫打开一看,脸色立刻黯淡下来,随手将裁定书递给魏光正。魏光正定睛细看,裁定书没有签字,还付了一张纸,写着几句话:“我从入狱以来从未认罪悔改,今后也不打算这样做,所以,我不符合法院的减刑裁定,请法院收回。”
魏光正不动声色地看完,对朱之洱说道,“好吧,老朱,我们尊重你的选择。”说罢摆摆手,让监狱管理员将朱之洱带回牢房。没走几步,魏光正又将朱之洱喊住,胸口开始起伏,走近他道,“朱之洱,你什么用心啊?你不认罪,你没错,是我们冤枉你了对吗?”
朱之洱低头不语。
魏光正一声冷笑,“朱之洱啊,你糊涂了大半辈子,黄土埋到脖子还不明白!这是谁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你指望共产党给你认错?做梦!你个恩将仇报的败类!你闻闻自己,还有点人味吗?!当初真不该救你!”
朱之洱纹丝不动,像是一根水泥电线杆。
齐漫用力摆摆手,监狱管理员将朱之洱带走。魏光正感到心脏不适,皱紧眉头,手捂胸口,一脸痛苦。齐漫急忙将他搀进办公室坐下,从他衣兜里找出硝酸甘油药丸,放进他嘴里。半小时后,一辆急救车将他拉进宁夏市人民医院的急救室。经抢救治疗,魏光正住进内科高干病房。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值班护士发现魏光正的心电图屏幕上,光点不再跳动,变成一条直线。她把心电图记录仪的插销拔下,将魏光正的头扶正,为他轻轻合上睁着的双眼。
三
朱之洱继续服刑,齐漫安排他在狱中做教师,教授初中数学。文化大革命中成长的一代人几乎不读书,很多案犯是文盲,朱之洱便派上用场。数学是朱之洱的长项,教起来很轻松。由于他严格认真,很让齐漫满意,越发觉得他是个温和的怪人。
不久,郑丹萍寄信来,告诉朱之洱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坏消息是朱之洱半身不遂十多年的母亲,终于息了劳苦,回到天家;好消息是,家庭教会虽然还在禁止之列,但三自教会恢复,又能买到《圣经》了。朱之洱为不能给母亲送终而伤怀,但手握妻子寄来的和合本《圣经》,又感到无比慰藉。他知道母亲不会怪罪他,此刻,她老人家正站在主的宝座边,期待着与他重逢。
朱之洱二十多年没读到《圣经》了,再次看到那亲切熟悉的文字,甘之如饴,喜乐满满。读经、祷告、聚会缺一不可,但过去二十多年来他只能祷告。如今,政策放宽,读经便成了他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主的话语如同甘泉,滋润着朱之洱饥渴慕义的心。如今,他更深刻地体验到主的教诲:“凡喝这井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源泉,直涌到永生。”
是的,这二十多年来,正是主耶稣的甘泉养育着朱之洱,使他不但刚强壮胆,更充满喜乐。世间没有什么比主的身影更高大,主就是道路、真理、生命,靠了主,朱之洱度过了丰丰满满的大半生。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如使徒保罗所描述的那样,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他感谢赞美主,给了他这样的一生,让他在大墙之内追随他的脚踪。今后他要继续跟随,永不停歇。
教课之余,朱之洱还与各地的主内肢体通信,勉励他们坚定信仰,不被撒旦的诱惑绊倒。一位姊妹来信,倾诉信仰动摇的苦恼,信中说她的心灵很冷落,感觉像是主离开了似的,祷告没反应,聚会时也没有圣灵的工作,整个教会都如此。许多肢体们的爱心渐渐冷淡了,落在有名无实的状态中。一位弟兄来信,谈到自己处于软弱的光景中,不想祷告,不能藉着祷告跟上圣灵的带领和引导。查考圣经,记不住神的话语,灵里凄凉,胜不过世界和撒旦的诱惑,求朱之洱为他们的教会献上祷告。
朱之洱回信分析心灵冷落的原因,说这些都是正常的。当我们最初蒙恩的时候,信心比较稚嫩,神体谅我们的属灵生命的幼稚,似乎与我们特别亲近,一呼求主就答应,一寻求主就指引,一交托就替我们成全,教我们满心欢乐地感谢赞美主。神对待我们胜过母亲对待吃奶的孩子。但是,父神不能老是这样待我们,否则,我们老是婴孩,生命无法成长。
为了让我们长大,神会把我们放在昏暗、试炼、磨难和孤单中,不靠感觉单凭信心;不看环境和局势,只抓住神的应许;不依仗自己的聪明和本领,专仰赖父神的信实和怜悯。越是这种时刻,越不必惊慌愁苦,因为主就在背后托着我们,我们要靠主凭信,继续前行。
朱之洱回信说,信心软弱的原因还有几个,一个是对世界的迷恋,这是撒旦最得意的诡计;二是教会中神的仆婢和圣徒中有了罪恶,阻拦圣灵的工作;三是在世人所加的患难、逼迫、恐吓和折磨中屈服了,千方百计躲着十字架,不肯为主付出代价。这些是基督徒普遍存在的现象。坚定信心的唯一办法还是不住地警醒、祷告和祈求,此外没有别的出路。
即使最初只有一个人警醒,孤单地在神面前叹息、坦露、哀鸣、认罪、倾诉和祈求,也是一个重要的转机。渐渐地,在主的怜悯下,会发展到两三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同心恳求,神的恩典就会越来越多,圣灵的做工也会越来越强。切不可因着祷告没有力量,无话可说,或者主暂时没反应就停止祷告,否则就是中了撒旦的毒计。祷告要恒切,直到主逐步赐下大怜悯和大恩典,使主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朱之洱最后勉励他们说,父神完全知道他的儿女们这种处境上的困难、卑贱和软弱,所以特别赐给我们一个最大的权柄,就是祷告的权柄。不论我们遭遇怎样的困境,都可以行使这个权柄,支取神在基督里隐藏的一切恩典、丰富与能力,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朱之洱的开导如同指路明灯,照亮了弟兄姊妹们软弱昏暗的心,使他们在灵程里开始了新的跋涉。
一年后,两个儿子结伴来看朱之洱。大儿子朱福生考上大学,选择自己喜爱的气象专业,二儿子朱福命也准备参加高考。儿子们告诉父亲,母亲已经退休了,正在家中安享晚年,等着跟丈夫团圆。朱之洱感谢赞美主,让他的一家人虽然分离,却健康地活着。两个儿子将父亲平安的消息带给母亲,郑丹萍更加虔诚地祷告,求神早日让丈夫回到自己身边。
一天,郑丹萍正跟请来的木匠商量打家具,忽然有个女孩拿着一个包袱敲开屋门。郑丹萍问她的名字,她便将包袱递给郑丹萍道,“我妈叫我把这个给您,大包是给您丈夫的,中包给需要的人,小包是给您的。”郑丹萍问她姓什么,女孩笑道,“我妈不让我告诉您。”说罢,转身跑远了。郑丹萍一边喊着一边追出去,女孩却很快跑远。
郑丹萍将包裹打开一看,大包是二十袋奶粉,中包是二十本《圣经》,小包里有一件衣服,里面加了二十块钱。郑丹萍跟木匠商量打一个小木箱子,好把二十代奶粉给朱之洱寄去。木匠以为郑丹萍跟女孩亲戚关系,但郑丹萍否认时,木匠愣了好一会儿。没几天,又一个包裹寄到郑丹萍家里,碰巧郑丹萍出去买菜,木匠替她收存了包裹。
郑丹萍回来将包裹打开,是从东北寄来的一大块冻猪肉,装在瓶子里。郑丹萍猜出,这一定跟朱之洱当年救过的那个东北流亡学生有关。当年那个学生被朱之洱劝说后,信了主耶稣,一扫悲观厌世的情绪,满是喜乐地回到东北。后来,他跟朱之洱通过几次信,说他在当地建立了聚会点,成为当地有名的传道人。朱之洱入狱后,他们之间中断了联系。郑丹萍又让木匠打了一个木箱子,将冻猪肉寄给朱之洱。
木匠打完家具,跟郑丹萍结算工钱,结完了收拾东西要走,郑丹萍将他送出院门。走了两步,木匠忽然转过身来,对郑丹萍说,“大姐,我也想信耶稣,您看行吗?”郑丹萍一愣,望着木匠那热忱的目光,一股热流涌入她的眼窝。她用力点头道,“行,当然行,感谢主!”她顺手将桌子上的《圣经》给了木匠一本,叮嘱他周日来参加聚会,但要悄悄地来,不能声张。木匠将《圣经》揣好,欣然而去。
四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按照法院裁定,朱之洱的三年有期徒刑就要结束。这天,所长齐漫将朱之洱叫到办公室,让他做好出狱准备。朱之洱低头不语,眼皮都不抬一下,像是一截电线杆子。齐漫觉得纳闷,问道,“别的犯人听说自己要出狱了,高兴得跟过年似的,你怎么无动于衷啊?”
朱之洱依旧低着头道,“我没资格出狱。”
齐漫哈哈大笑道,“我说老朱啊,你蹲监狱蹲上瘾了?给你自由反倒受不了了,对吗?”
朱之洱低下头,不再说话。
齐漫默默吸着烟,琢磨着怎么对付眼前这个正常的神经病。朱之洱仿佛一座雕塑,静静地坐在那,陪着齐漫吸烟。一支烟吸完,齐漫将烟蒂碾碎在烟灰缸里,轻声道,“老朱,我知道你怎么想。你不服判决,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们,对不对?”
“我不想羞辱任何人,”朱之洱道,“我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你就是要羞辱我们,因为你觉得共产党冤枉了你!” 齐漫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你嘴上不说,心里恨得牙根痒痒。”
朱之洱又开始沉默。
齐漫点燃第二支烟,一口一口吸着,突然问道,“神让你们顺服世上的权柄,对吗?”
朱之洱点点头。
“那我们让你准备出狱,你为什么不顺服?”齐漫嘴角露出一丝嘲弄。
朱之洱再次陷入沉默。
“出了狱,你就是自由公民了,这难道不是神给你的预备?你拒绝出狱,就是违背神的旨意,不是吗?”齐漫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
“我可以出狱,”朱之洱道,“但不能离开监狱。”
齐漫盯着朱之洱,一脸困惑,心想,这家伙又出什么鬼点子?
“我希望您在监狱外找一处房子,我会住在那里。”
“你不回老家?”齐漫越发困惑。
朱之洱摇摇头。
齐漫扑哧笑了,“我可以在监狱外找一处房子给你住,不过这是暂时的,你早晚总要回家吧?你不想跟家人团聚吗?”
“我没有这样的资格。”朱之洱道。
“你是自由人了,为什么不能跟家人团聚?这需要什么资格?”
“我没有资格享受这种自由,”朱之洱语气平和却坚定。
“为什么?”齐漫的眉头几乎扭在一起。
“因为这自由不是出于神,而是撒旦的计谋。”
齐漫凝视着朱之洱,“你是说我们骗你出狱?你是说我们是撒旦?”
朱之洱低头不语。
齐漫微微颔首,一字一顿道,“原来是这样。你还是不服啊!”
朱之洱搓着两个脚尖,不出声。
“如果我们给你平反,你是不是就不这样想了?是不是就立刻扛起铺盖回老家了?”齐漫问。
朱之洱点点头。
“痴心妄想!”齐漫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道,“朱之洱,你比花岗岩还顽固!真是死不改悔!不过,我告诉你,这次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监狱是改造犯人的地方,不是你的家!”
“我要求继续改造。”朱之洱道。
齐漫牙齿咬得咯吱响,眼里冒火,恨不得将朱之洱烧成灰。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掏出一支烟,吸起来。朱之洱坐在对面,继续搓着脚尖。
三个月后,朱之洱办了出狱手续。齐漫在监狱大墙外找了一个破败的院子,作为朱之洱的住所。郑丹萍和两个儿子来到宁夏和他团聚。住了一个多月,两个儿子回到自己的家,郑丹萍继续陪伴丈夫。两人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宁静而快乐。朱之洱每天忙着与各地的主内肢体通信,解答他们的困惑。对于专门来访的肢体们,朱之洱和郑丹萍更是热情接待,让弟兄姊妹们感到家的温暖。
一天,朱之洱接到一封信,是老友约翰逊从美国寄来的,邀请他去美国讲道,却被朱之洱婉言谢绝,理由就是,自己还不是自由身,不能随便出外旅行。朱福生和朱福命得知这个消息,都劝父亲出去走走,郑丹萍却支持丈夫留在宁夏。约翰逊理解朱之洱的想法,将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天,朱之洱接到小儿子朱福命的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受洗,但不是在家庭教会,而是三自教堂。朱之洱拿着信,半天没说话。郑丹萍劝他想开点,让神带领这一切。朱之洱回信,很高兴听说儿子接受神的呼召,但是,他希望朱福命真正明白神的旨意,而不是被撒旦迷惑。朱福命回信说,现在政府对宗教的管理越来越温和,在三自教堂蒙召的人越来越多,他将来还要去南京神学院读书,像父亲一样成为主的使者。
朱之洱从来访的肢体们了解到,三自教会的确越来越兴旺。他开始向神祷告,求他为中华大地上的儿女们开路,不知跌入撒旦的网络。这天夜里,他和妻子一同彻夜祷告。祷告至半夜,他忽然觉得妻子向他靠了过来,他以为妻子困了,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继续坚持。但妻子跟往常不一样,没从他身上挪开身子,反倒更沉重地压向他。他睁眼看时,郑丹萍紧闭双眼,歪在他怀里,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他摸了摸妻子的头,冰凉凉的;用手探向鼻孔,已经没了气息。
一周后,两个儿子赶来为母亲送葬。按照郑丹萍生前的遗愿,父子三人将郑丹萍安葬在监狱外的一处墓园。朱之洱凝望着前妻的墓碑,久久未能离去。他向天父祷告,求他安置好妻子,等待他去天上与她团聚。很多主内肢体前来扫墓,包括当年那个从郑丹萍手里获得第一本《圣经》的木匠。他告诉朱之洱,如今他自己也牧养了一个教会。
朱之洱的两个儿子带来新的消息。大儿子朱福生作为气象专家,准备移居美国。他告诉父亲,自己不打算回来了,也希望父亲跟自己一起去,顺便看看曾经的战友约翰逊弟兄。朱之洱拒绝了朱福生的建议。二儿子朱福命神学院毕业,准备深入西北传播福音,顺便照顾父亲。朱之洱为二儿子向神祷告,愿神加给他力量,刚强壮胆,将脚踪代代相传。
几个月后,朱福生从美国传来约翰逊牧师的消息。此时,这位老人已经患了中风,躺在轮椅里生活。他的牙齿全部脱落,只能靠流食维持生命。当朱福生拿出朱之洱带给约翰逊当年最爱吃的点心,他打开包装纸,将点心紧紧攥住,颤抖着一点点碾碎。他把朱之洱的相片摆放在床头,伴着泪水久久凝视。
朱福命出外传道的时候,就把父亲委托给当地的肢体照顾。朱之洱不服老,常常骑着自行车去街上打印自己给肢体们的通信和材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一跨上自行车,就开始左右摇摆,惹得从他身后经过的一位货车司机大骂,问他是不是想去见阎王。
朱之洱发现自己真的老了,气力越来越差,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主内肢体给他的信已经码了高高一摞,他每封必回,但回信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来信的增加。这天晚上,他忽然感到思路特别清晰,吃罢晚饭便开始复信。他一口气写了七八封,望着一晚上的战绩,对自己非常满意。他喝了口水,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以备再战。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风声,抬头一看,天地忽然被大光照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用力张目,发现一团白云出现在空中,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微笑地看着他。他不禁脱口而出,“主啊!万王之王,是你吗?主啊,你要把孩子接到你身边吗?”那人微微一笑,渐渐隐入白云,云团开始上升,越走越远。朱之洱拼命向前赶,想追上那个巨大的云团,脚下却像被拌了一下,一个趔趄,深深地跌下去。他倒吸一口冷气,全身一抖,睁开双眼。他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他闭上眼睛,想回到梦中,脑子里却空空如也。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球,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了把脸,继续伏案奋笔疾书。
从这以后,朱之洱越发觉得光阴的短暂和宝贵,觉得对肢体们的亏欠更多。凡有肢体要求拜访,不管身体是否吃得消,他毫不犹豫地答应,独自准备饭菜招待弟兄姊妹,他感觉自己在跟墙上的时针赛跑。这天,他收到二儿子朱福命的来信,通知他一周后,他将和一拨肢体来探望他。朱之洱彻夜祷告,感谢赞美主为他预备这美好的团契。几天后,儿子和肢体们到了,敲门不开,翻墙进去,发现朱之洱神态安详,歪坐在藤椅上,手里握着《圣经》。《圣经》打开着,纸张被风轻轻拂动。朱福命把《圣经》从父亲手里轻轻抽出来,发现父亲读的是诗篇第二十三篇。
一个月后,朱福生从美国赶来,与弟弟和弟兄姊妹为朱之洱开了追思会,将他的骨灰与郑丹萍合葬一处。墓碑正面刻着朱之洱和郑丹萍的名字,背面刻了他们生平最喜爱的一首赞美诗: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
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
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的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朱之洱没什么遗物,只有少许的几件衣服和家具。朱福生将父亲的一些信札带走留作纪念,把朱之洱用过的《圣经》留给弟弟朱福命。这本《圣经》密密麻麻划写了很多批注,尤其是《新约》,几乎每页都有。朱福命将父亲的《圣经》小心翼翼装进包里。明天他要去新的聚会点讲道,这本圈圈点点的《圣经》会给他很多新的启示。
2012-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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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全文(4)
第七章
一
朱之洱回到家,发现刚才会堂外那几个陌生人在院子外徘徊,见他过来都侧过身去,斜着眼瞅他。朱之洱心里一沉,想,来吧,早早晚晚。一进北屋正房,果然几个穿白色制服,头戴大檐帽,腰扎武装带的公安干警正在等他,郑丹萍和母亲在屋角擦泪。为首一名干警向他出示了逮捕证。
朱之洱二话没说,在逮捕证上签了字,戴上手铐,对郑丹萍和母亲说了句“靠主”,便跟着干警跨出屋门。当他踏上吉普车的时候,听见儿子福生“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的呼喊,猛然一抖。他透过车窗,看见儿子被妻子和母亲死死拉住,扬着小手向他挥舞,顿时心似刀绞,泪如泉涌。
不知过了多久,载着朱之洱的吉普车在一个高墙前停下,朱之洱被赶下车,穿过沉重的大铁门,辗转进了一间屋子,让朱之洱把衣服脱光,换上囚犯的统一服装,然后带他进了一间昏暗狭小的屋子。屋子里臭气熏天,躺满了人,干警指着一个空床板,让他睡在那上面;又指着墙角的木桶,告诉他接手就在桶里。
朱之洱将被褥在空板上铺好,钻进被窝睡觉。板子太窄,一翻身就碰到别人,被左右两人大骂。朱之洱忍住不吭声,蜷着身子。他毫无困意,盯着天花板,脑子还在家里。郑丹萍怀孕了,母亲身体也不好,谁来照顾她们呢?自己进了监狱,会不会对儿子有影响?他会不会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朱之洱想了一会,才慢慢睡去。
夜里,朱之洱忽然感到脸上被狠狠抽了一下,睁开眼,一个面向凶恶的人手里拿着一只布鞋,冲他厉声道:“你他妈属猪的?不打呼噜就死啊?再打老子抽死你!”朱之洱急忙道歉,侧过身去睡,那人这才扔了鞋子,骂骂咧咧地躺下。
第二天一早,狱警发来早饭,每人一个窝头,一碗白菜汤,比他当初在河北农村强多了。碗里只有一根筷子,朱之洱用着很不方便,他练习着用一根筷子捞白菜,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拿走了他的窝头。朱之洱回头看去,拿他窝头的正是那个面相凶恶的人。这人将窝头咬了一口,冲他恶声道,“看什么看?再看抽你!”朱之洱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牢头狱霸,便回转身,继续捞菜叶吃。
早饭一过,朱之洱被带进审讯室,拷在椅子上,面前坐了三个公安干警,目光严厉。墙上贴着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坐在中间的厉声道:“朱之洱,今天提审你,你要如实回答,老实交代。我们将根据你的犯罪事实和认罪表现,决定对你的处罚。你明白吗?”
朱之洱点点头。
“我问你,你为什么猖狂抵制三自运动?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有抵制,只是觉得没必要参加。”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必要参加?”
“三自就是自治、自传、自养,我们的教会从来没接受过英美差会的资助,早就是自治、自传、自养,所以没必要参加政府组织的三自运动。”
“你这是抵制社会主义改造!”干警用钢笔敲打着桌面。
朱之洱不说话。
“你承认不承认共产党的领导?”干警继续问。
“承认。”
“既然承认,为什么不接受宗教管理局的领导?为什么拒绝参加三自?”
“这个问题我早就说过,我们教会是属灵的,不是属世的。在别的事情上,我们接受政府领导,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我们的领导是主耶稣基督,任何人不能做我们的领导。”
“你的意思,你没犯罪?”
“是的,我是守法公民,没犯过罪。”
干警一怕桌子,“朱之洱,你太狂妄了!你违反共产党的宗教政策,非法聚会,还没犯罪?”
“我们的聚会不是非法。”
干警将一本小册子举起,高声道:“这是宗教管理条例,你不是非法是什么?”
“这个法管不到我们。”
“你这是现行反革命!”
朱之洱不再说话。
干警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继续道,“朱之洱,你这样公然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对你有什么好?”
“我没有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在别的事情上,我接受无产阶级专政;在聚会这件事上,我们必须听从神的安排。”
干警看着朱之洱,像看着一道无解的数学题。他深深吸了几口烟,将烟蒂碾碎在烟灰缸里,继续道,“好,就算你有种,可你考虑你家人了吗?你蹲监狱,他们怎么办?你是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想到妻子、老母和儿子,朱之洱的心忽然软了下来,眼眶也潮湿了,低下头来,搓着双脚。
“抬头看着我!”干警厉声道。
朱之洱把头埋得更低,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干警对身边的两个人摆摆头,两人走到朱之洱身边,将他的头向上扳起,对着干警。朱之洱闭紧双眼,泪水挂满脸颊。干警又摆摆头,两人放过朱之洱,回到座位。
干警笑了,一脸得意道,“看来你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我还以为你六亲不认呢。好,这就有救。”说罢,点燃一个香烟,又开始喷云吐雾。
朱之洱恨自己软弱跌倒,闭目向神祷告,赐他力量。
“你们信教的不是讲究认罪悔改吗?”干警一脸揶揄道,“你现在就需要认罪悔改。你要明白,我们不是求着你认罪,你犯了罪我们就要惩罚你!我们看你态度,是出于革命的人道主义!你明白吗?”
朱之洱低头不语,心里渐渐刚强起来。
干警以为朱之洱软了,说道,“谈谈吧,我们为什么把你带这来?你到底犯了哪些罪?今后打算怎么悔改?”
朱之洱长出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没罪,也不想对抗无产阶级专政;你们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吧。”
微笑在干警脸上凝住,夹烟的手停在空中。良久,他摇摇头,将烟蒂掐掉,交叉起双臂,轻声道,“好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说罢,站起身,跟两个陪审员走出审讯室。
二
对朱之洱的审讯,魏光正在隔壁的房间里全部看到了。干警后面墙上有个窗户,魏光正就是从这跟踪全程的。这个局面他早就料到了,所以并不感到惊讶。现在的问题是,朱之洱不认罪就没法结案,只能一直拖下去。魏光正又让干警审了几次,毫无进展。这回真是遇见杠头了。魏光正处理过不少反革命案例,朱之洱这样死不改悔的还是头一个。他一定要整垮朱之洱,把这件案子办成一个典型,让那些不参加三自的人明白,这就是仇视新政权,拒绝社会主义改造的下场。
一个月后,魏光正指示加大惩治力度,将朱之洱关进一个单独的牢房。魏光正通过狱警透露给朱之洱一个信息,鉴于他的影响力,如果他认罪悔改,戴罪立功,劝说更多的信徒加入三自,他就可以获得自由。如果拒不认罪,就是自绝于人民,会在这间小屋里呆到死。
新牢房非常狭小,只能坐着,不能躺下。四面都是墙壁,正面头顶上方有个洞口,每天的窝头和白菜豆腐汤就是从这送进来。每次吃饭,朱之洱都不忘谢恩。凭着与主交通,朱之洱忍受着最初几天的痛苦;但日子一长,他的情绪开始失控。由于不能躺下,长期枯坐让他的屁股长出褥疮,发出难闻的臭味。他思念家人,几乎每天都会梦见他们。他向神祷告,祈求神赐他遗忘的能力,忘掉亲人,却失败了。
郑丹萍每月带着儿子福生看他一次,这是朱之洱最盼望的时刻。但日子一久,与其说是盼望,不如说是更大的折磨,因为每一次见面就意味着新的分离。最初几次,福生问他回去吗,朱之洱强忍泪花说下次回去。次数一多,福生便不再问。每次结束探监,福生总是牵着母亲的手,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望着儿子无助的眼神,朱之洱心如刀割。夜里,他向神祷告,孩子无辜,为什么也遭此痛苦?难道这也是神的安排?
终于有一天,朱之洱向神祷告,“主啊 ,你的担子我担不动了,我承认我软弱,你愿意怎么惩罚就惩罚我吧。”他跟狱警说自己想认罪。第二天,朱之洱被带进审讯室,上次审讯他的那个脸上长着痤疮的干警一脸得意之色。痤疮干警并不急于审问,而是点燃一支香烟喷云吐雾,几分钟后,才打开审讯记录,对朱之洱道,“怎么样,想通了?”
朱之洱低着头,“我想认罪。”
干警开心地笑了,“这就对了嘛,我还以为你是属王八的,吃秤砣铁了心了。好吧,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反革命罪。”
“为什么会犯罪?”
“因为我仇视新政权和新制度。”
“为什么仇视?”
“因为我被帝国主义思想毒害,成了帝国主义走狗和侵华的急先锋,我对祖国人民有罪。”
“当初教育你,为什么不悔改?”
“那是因为我中毒太深,现在刚刚觉悟,感谢党,感谢政府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痤疮狱警将烟蒂掐灭,又点燃一支,翘起二郎腿,问道,“你现在对三自运动怎么看?”
“三自爱国运动是真正正确的运动,我反对三自就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狱警扑哧一笑,“我们该不该对你惩罚?”
“应该,这是帮助我,教育我,挽救我。”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号召更多人的参加三自爱国运动。”
狱警微微颔首,“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为了早点出狱欺骗我们?”
“我向着神发誓,这是我的真心话。”
“你胡说!”狱警一拍桌子,朱之洱一哆嗦,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他。狱警高声道,“耶稣怎么教导你们的?什么誓都不可起。你倒好,竟敢对着你的教主起誓,你还是个信徒吗?我看你就是个冒牌货,早晚下地狱!”
“我是个败类,我早晚下地狱。”朱之洱面红耳赤,快要哭了,大颗的汗滴从他脑门上溢出,滑落在地。
狱警哈哈大笑,“你就这么信主啊?你的刚强的心哪去了?你连彼得都不如,彼得最终还殉了道。你就是一教混混,一个垃圾。放在义和团那会儿,早就被砍了。”
朱之洱低声抽泣。
“行了,别装可怜了!”狱警一声断喝,朱之洱赶紧止住哭声。狱警继续道,“把你说的这些写下来,对着录音机读一遍。”
“谢谢政府挽救!”朱之洱哆哆嗦嗦接过纸笔。
魏光正从窗口背后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第二天,朱之洱写了一份《立功赎罪计划》,照着读了一遍,狱警将其录制下来。魏光正亲自为朱之洱打开通往自由的铁门,叮嘱他不要食言,回家后尽快参加三自。
走出拘留所大门,朱之洱感到天是那么蓝,空气是那么清新,小鸟的叫声如此动听。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生命。见到儿子和家人,朱之洱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儿子痛哭失声。朱之洱吃了生平最美的一顿晚饭,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其乐融融。晚上,郑丹萍祷告感谢赞美神,总是给他儿女开辟道路;朱之洱心里一震,沉默不语,对神的亏欠像铅块一样坠在他心口。
团聚的喜悦过后,对神的亏欠让朱之洱更觉沉重。魏光正的叮嘱总是在耳边徘徊。朱之洱试着去会堂联络主内的肢体,让他震惊的是,几乎每个会堂都不断播放着他的《立功赎罪计划》。谎言和对神的亵渎,萦绕在神殿的上空,信徒们都用诧异和失望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有着丰富属灵生命的背叛者,避之唯恐不及。
夜里,朱之洱忽然看见撒旦披着黑色斗笠向他走来,指着他的鼻尖发出狂浪的笑。撒旦猛一转身,变成痤疮狱警,一脸鄙夷怒斥道,“你连彼得都不如,彼得最终还殉了道。你就是一教混混,一个垃圾!地狱就是你的归宿!”朱之洱静了一身冷汗,猛然睁开眼,发现做了一个梦。屈辱、羞愧、愤恨和绝望如同锋利的牙齿,噬咬着他的心。
三
朱之洱终日闭门不出。他不敢看圣经,不敢听妻子和母亲祷告,不敢跟信徒往来,更不敢走近会堂。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叛徒,是比彼得还要可悲的叛徒。彼得最多是不认主,而他为了免去牢狱之苦,竟然亵渎主名,污蔑自己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帝国主义侵华急先锋。面对痤疮狱警的嘲讽和辱骂,他无力反驳。是的,他就是一个教混混,一个理应下地狱的败类,神的名与他无份。妻子和母亲察觉他的苦闷,不断为他祷告,求神饶恕他的软弱和不敬,让他刚强起来,开始新的生活。
关心朱之洱的还有一个人,这就是魏光正。自从为朱之洱亲手打开拘留所大门那天起,他就盼着朱之洱回心转意,参加三自的消息。他相信对朱之洱的管教是成功的。他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什么神灵的力量,拳头才是一切。共产党推翻旧社会靠的就是拳头,改造旧思想,扫除帝国主义的残渣余孽,靠的还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不出三个月,朱之洱就会乖乖地来找他,在三自运动的登记表上填上名字。那时,会有更多的信徒在他的影响下,毕恭毕敬地接受三自的领导。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朱之洱毫无动静。每次魏光正派人探望他,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考虑。魏光正耐着性子又等了三个月,还是不见起色。当第七个月过后,魏光正的耐心耗光了,他派人给朱之洱带话,一周之内,如果朱之洱不履行承诺加入三自,等待他的将是重回牢房。工作人员回来了,说朱之洱答应三天后回复。魏光正嘴角上浮起轻蔑的微笑,再次为自己的智谋和果决感到得意,对教混混的鄙视也更深了一层,心想,这帮吃硬不吃软的贱骨头,不管教行吗?
三天后,魏光正早早来到宗教局办公室,推开明亮的窗户,听着窗外的鸟叫,呼吸着窗下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沏好一杯酽酽的茉莉花茶,点燃一支带过滤嘴的中华牌香烟,展开刚刚送到的当天的《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心情极惬意地浏览起来。不等他看完报纸,朱之洱那瘦弱的身形和唯唯诺诺的表情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他早已稳操胜券。
一支烟燃尽,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是传达室的老头送来例行公文,不免有些失望。一杯茶下肚,窗外又有声音,抬眼一望,是街道办事处的一个小脚老太太,像是来汇报情况,心中又有些不快。等第二支烟燃尽,第二杯茶喝到一半,门外还是静悄悄的;魏光正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点,心里便闪出火星儿。
他长出一口气,极耐心地点燃第三只烟,翻开《参考消息》,眼睛溜着标题,心里却在骂朱之洱:这家伙,谱还挺大,明明是软骨头,还装出一副威武不屈的狗样子,好像我求着他!真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要不是党的宗教政策,早把这些废物点心收拾了,留着这些杂碎干什么?
等他把《参考消息》仔仔细细地看完,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整,门外仍然只有喜鹊和麻雀的叫声。魏光正忽地一声站起来,将报纸扔在沙发上,气哼哼地走进厕所,心想,真是给脸不要脸!姓朱的,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从厕所出来,他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拨通了拘留所的电话,刚喂了一声,舌头便僵在嘴里——朱之洱抱着一个被褥卷,忽然站在他的面前。
魏光正放下听筒,打量着表情平静的朱之洱。几秒钟后,魏光正指着朱之洱腋下的被褥卷问,“你这是要去哪?”
“我想回去,”朱之洱的声音异常平静。
“回哪?老家?”
朱之洱点点头。魏光正鼻子差点气歪了,心想,真有你的,这家伙不会是脑子有病了吧?他凝视朱之洱片刻,轻声问道,“回老家可以,可是,你答应我的事呢?咱们当初怎么说的,你忘了?”
“没忘,”朱之洱摇摇头,“所以我要回拘留所。”
魏光正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你要会拘留所?你不是回老家吗?”
“那才是我的归宿。”朱之洱木纳地站着,面无表情。
“你不参加三自了?”魏光正一脸犹疑。
“是的,不但不参加三自,还收回我的立功赎罪计划。我拒绝政府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指控。”
“你不要后悔!”魏光正加重语气,恶狠狠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朱之洱异常平静。
魏光正的目光在朱之洱的脸上停留了十秒钟,之后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在宽背椅上,点点头道,“好,有种,送你回去。”说罢,再次拨通拘留所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吉普车到了,朱之洱再次踏进车门。一路上,他默默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向后奔泻,心中满是平安;那些缠绕他多日的屈辱和悔恨,早已烟消云散。主耶稣的话语响起在他耳畔:“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做我的门徒;凡不背着自己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能做我的门徒。”他终于为主扛起十字架,到了他应该到的地方。此刻,父神就跟他在一起;有了他,他还怕什么呢?
吉普车到了拘留所,朱之洱被扔进一间有二十多人的大屋子。三天后,魏光正亲自提审,两边坐着记录员和上次审讯朱之洱的痤疮狱警。魏光正目光锐利,厉声道,“朱之洱,你这是二进宫了。政府对你仁至义尽,你反倒不识抬举,顽抗到底。你知道对抗无产阶级专政的严重后果吗?”
“我没有对抗无产阶级专政,相反,正是顺从政府,我才回到这。我也可以出去,前提是政府撤销对我的一切指控。”
魏光正猛然一拍桌子,高声道,“朱之洱,你太狂妄了!”
朱之洱低头不语。
魏光正压抑着怒火,“朱之洱,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认罪悔改,接受改造,重新做人;如果死不认罪,老死在这里就是你的下场!”
朱之洱依然沉默不语。
魏光正咬牙切齿,指着朱之洱的鼻尖道,“看来你是死硬到底了,好,你等着!”说罢,合上审讯记录,大步离开。痤疮狱警和记录员也站起来,狠狠地瞪着朱之洱。
一个月后,魏光正向朱之洱宣读了法院判决书。判决书称,朱之洱一贯散布反革命言论,破坏党的宗教政策,污蔑三自爱国运动;虽经政府宽大释放,仍继续坚持反革命立场,从事反革命活动,公然对抗人民民主专政,罪行严重,气焰嚣张,实属屡教不改的反革命分子;为维护社会治安,巩固人民民主政权,依照惩治反革命条例,判处朱之洱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魏光正问朱之洱是否上诉,朱之洱沉默以对,只是在判决书上签了字。
四
法院的宣判意味着朱之洱从普通公民转换为服刑囚犯,他也从预审阶段的拘留所搬到真正的监狱。魏光正把朱之洱的情况介绍给监狱看守所所长吴池,叮嘱要重点整治他,打消他的嚣张气焰。吴池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坚信辩证唯物主义,对精神鸦片宗教嗤之以鼻。他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与朱之洱辩论,满以为会驳得朱之洱体无完肤,事实却恰恰相反,朱之洱常常侃侃而谈,让他张口结舌,颜面扫地。
吴池憋了一口气,寻找整治朱之洱的机会。他发现朱之洱有一个特点,每到吃饭前总是将碗捧起来,闭着眼睛叨念。于是,他把朱之洱叫到办公室,问道,“朱之洱,一吃饭你就闭着眼睛叨叨唠唠,老实交待,你在干什么?”
“我在谢饭。”朱之洱面无表情道。
“谢什么饭?”
“谢我吃的饭。”
“谁让你谢的?”吴池一脸狐疑。
“没人。”
“那你谢个什么劲?哗众取宠,你有病啊?”吴池一脸厌恶。
“基督徒就应该谢饭。因为我们日用的饮食,都是神赐的。”
“你!”吴池双眉紧蹙,摇摇头道,“怪不得魏局长叫你刺头,你这家伙真是太不要脸了!这是监狱,是你认罪改造的地方,不是你传播迷信的场所!你这是公然对抗无产阶级专政,你懂不懂?!”
朱之洱沉默以对。
吴池见他软了,便道,“看来不从思想上改造你,你就永远不会清醒,永远愚蠢麻痹下去。我现在问你,是谁在养活你?”
“政府。”
“对呀,既然是政府养活你,你谢你的狗屁上帝干嘛?”
“因为上帝创造了一切,政府的权柄也是神赐予的,没有神,就没有政府,更没有日用的饮食。神是一切的源泉,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神。”
吴池被气乐了,“既然你的神这么厉害,他能不能把你从这救出去啊?”
“我来这正是神的旨意。”
吴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身问道,“你再说一遍?”
“是神安排我到这来的。”
吴池哈哈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良久,他摇晃着胖胖的脑袋道,“行,朱之洱,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些教棍了,真他妈不是一般的贱。今天,你就告诉我,你的神在哪?你说!”
“神是一个灵,”朱之洱道,“看不见,摸不着,但他无时不在,我们也可以感受他的启示……”
“住嘴!”吴池打断他,“竟敢给我布道?”
朱之洱低头不语,一脸顺服。
“我就不明白,神给你什么好处?”吴池问。
“他是道路,真理,生命,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一切。”
吴池抱着双臂,摇头叹气道,“朱之洱,我不跟你扯这些屁话了,我只告诉你一句,吃饭不许谢饭,再谢就是现行反革命!听见没有?”
朱之洱不说话。吴池一脸厌烦地挥挥手,让狱警将朱之洱押回牢房。
朱之洱走后,吴池将和他同屋的几个犯人叫到办公室,让他们坚决跟朱之洱的反革命谢饭行动作斗争。
第二天,朱之洱照常谢饭,睁开眼,窝头和菜汤却不见了,几个同监犯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们为什么拿走我的饭?”朱之洱问。
“你这是反革命活动!”一个麻子说。
“请你们把饭还给我。”
“管你的神要吧,他会给你。”一个满脸皱纹的说,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把饭还给我。”朱之洱继续道。
一个彪形大汉端着窝头菜汤走过来,一脸坏笑道,“好,给你。”说罢,放下饭碗,握起拳头,身形一闪,一拳打在朱之洱的下巴上,将朱之洱打得满口是血,仰面倒地。彪形大汉踢了朱之洱肋骨一脚,高声道,“起来!立正!”
朱之洱抹了把嘴上的鲜血,立即站起身,做出立正姿势。彪形大汉吼道,“还谢不谢了?”
“谢。”
彪形大汉抡圆了给了朱之洱两记耳光,朱之洱的脸上立刻留下红红的手印。
“还谢吗?”大汉继续吼叫。
朱之洱不再说话。
“向前两步走!”彪形大汉喊道。
朱之洱立刻向前两步走,脸上又挨了几个耳光。
“你的神在哪?”彪形大汉继续吼叫。
朱之洱不答。
“向后转!”彪形大汉叫道。
朱之洱向后转,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就这样,彪形大汉一边喊口令,一边痛揍朱之洱;朱之洱也一丝不苟地完成动作,毫不犹豫。同监的几个人看傻了。整个过程中,主耶稣的话一直响在朱之洱的耳边:“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夺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迫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路。”
半小时后,彪形大汉打累了,坐在一边喘气。朱之洱躺在地上,昏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站着吴池,正端详着他。吴池挥挥手,几个同监犯将朱之洱搀起来,靠在墙上。吴池嘿嘿笑道,“怎么样?大家帮助你,你服不服啊?”
“服。”朱之洱从嗓子眼里挤出服字。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是自找。”吴池一脸鄙夷,“以后还谢饭吗?”
朱之洱点点头。
“还谢?”吴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报告所长,”朱之洱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基督徒,必须听主耶稣的话。他让我谢饭,我不能不谢。”
吴池缓缓站起来,举手要打朱之洱,却极力忍住了,道,“行,有你的!坚持反动立场,顽固到底!你等着!”说罢,气呼呼地出了牢房。
第二天,朱之洱照旧谢饭,吴池随即将朱之洱的窝头和菜汤一把夺去,高声道,“朱之洱,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想吃饭就不能谢饭,要谢饭就不能吃饭!你听见没有?!”
朱之洱低头不语。
吴池轻蔑地笑笑,“看你能撑几天!”说罢,摔门而去。
朱之洱一点不难过,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禁食祷告。一连六天,他只喝清水,粒米不进,脸颊开始塌陷。
第八章一
进入第七天,身体虚弱的朱之洱被带进一个空屋子,里面站着武警和监狱管理员。中间摆了一个方凳,一个医院打吊针用的铁架子,倒挂着一个铁罐,颈口插着一根很长的胶皮管子。所长吴池看着朱之洱被按到方凳上,说道,“朱之洱,你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以绝食威胁政府,用死亡对抗无产阶级专政,真是罪大恶极!可是,政府出于人道主义,绝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吴池一挥手,几个管理员将朱之洱的双臂反扭身后,一个人用力扳着朱之洱的头向上仰起,另一个人敏捷地把一个铁器塞进朱之洱的嘴里,用力拧上面的螺丝,将朱之洱的嘴撑开,无法合拢。这时,一个人将胶皮管插进朱之洱的鼻孔,一点点往食道里进,直到胃部。整个过程异常难受,但朱之洱既不挣扎,更不反抗,而是向主祷告。他想,如果自己生病,主耶稣用这种方法给他进食,他不也得忍受吗?
灌完牛奶,铁器刚一取出,朱之洱就大声感谢父神。吴池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朱之洱的衣领,大吼道,“放你妈的屁!明明是政府救了你的命!你的狗屁父神在哪?在哪?!”
朱之洱任凭吴池吼叫撕扯,低头不语。
吴池狠狠地向朱之洱脸上啐了一口吐沫,大骂道,“你这个骗子,怎么还不下地狱?!”
朱之洱只觉得好笑,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轻蔑的嘲笑。
“给我滚!越快越好!”吴池吼得脖子上青筋暴露。
后来的两天,朱之洱继续被灌牛奶。因为看到朱之洱很配合,没有拒绝,吴池便不再派武警压阵,也没用撑嘴器,只是将朱之洱的头仰起,慢慢将牛奶倒入。朱之洱照例大声感谢神。第十天,吴池将朱之洱带进另一个空屋,管理员将窝头和菜汤端进来,朱之洱大声谢饭,吴池和管理员连忙出去,等他谢完饭再进来,看着他慢慢咀嚼窝头。
几天后,吴池语气异常平和,对朱之洱说,“跟你商量个事。”
朱之洱甚觉诧异,不解地看着吴池。
“你以后谢饭可以,但是不能出声,行吗?”吴池道。
朱之洱喝了一口菜汤,摇摇头。
“为什么不能在心里谢?”吴池一脸困惑。
“因为主耶稣就是嘴里说出来。”
吴池叹了口气,二话没说,转身出去。从这以后,朱之洱每天照常谢饭,不再被阻止。同监犯都认为他是半疯子。
就在朱之洱为谢饭抗争时,监狱之外也发生着同样的逼迫。父亲被捕的第二天,朱福生发现学校墙上贴满了批判和打倒朱之洱的大字报。他一张张看下去,并不太懂,但他不相信这个最爱将自己举过头顶放在肩上的男人,是人人喊打的坏人。一天,朱福生的老师讲他叫到办公室,向他宣布,他的少年先锋队大队长的职务被取消了,理由就是,他的父亲是现行反革命。回家的路上,福生望着眼前的滚滚车流,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
朱之洱一家人的生活主要靠信徒奉献,正如保罗所说,……朱之洱不在了,教会解散,生活立刻失去来源。郑丹萍去街道工厂找了个糊纸盒的差事,用微薄的劳务费养活全家。为了省钱,她自己缝衣做被,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天,她在院子里凉衣服,脚下一滑,重重跌在地上,肚子立刻疼痛难忍。邻居急忙搀扶她去了医院,他和朱之洱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但是早产儿。郑丹萍按照跟朱之洱入狱前商量好的,给二儿子起名叫朱福命,以福音为生命。
郑丹萍在家做月子,婆婆得了半身不遂,朱福生还在上学。一个姊妹得知,赶来帮忙。郑丹萍出了月子,这个姊妹便回去了。郑丹萍一家没有一个能工作,每天以粥代饭,很快米缸就见了底。这天晚上,一家人吃了最后的一顿米汤般的稀粥,明天吃什么只有天知道。夜里,走投无路的郑丹萍开始祷告,“主啊!家里一点吃的都没了。从明天开始,你若赐给我们,我们就吃;不然,就喝暖水瓶里的热水吧!”话刚一出口,立刻就有声音临到:“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主的话让郑丹萍感到异常安宁和喜乐,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丹萍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老太太,见她便问,“这是朱之洱弟兄家吗?”
“是啊。您是?”郑丹萍努力回忆着,却想不起见过她。
“我以前来这聚会过,后来腿脚不利落,路又远,来得少了。上点岁数,快记不住了。”老太太笑道,从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给郑丹萍,“圣灵让我到这来,拿着吧。”
“您贵姓?”郑丹萍问,“进屋坐坐?”
老太太摆摆手,“感谢神就行了。我还有事,不多呆了。见着朱弟兄,代问他好。”说罢,转身而去。
郑丹萍打开信封,是一些钞票,总共五十块钱,足够一家人几年的吃喝了。一股热流猛然涌入郑丹萍的眼眶,她低头祷告,“主啊,感谢赞美你!你知道我的难处,你背负我的重担,你是可依靠的。”
以后的几年里,这样的事情不断发生,郑丹萍感到主的看顾就在身边。一年冬天,天气转冷,一家人没有棉鞋,郑丹萍为此祷告。第二天她从菜市场回来,发现窗台上有封信,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五元人民币。郑丹萍按照来信地址回信道谢,却被邮局退回来,信封上盖着一个邮戳:“查无此人”。郑丹萍知道,这些弟兄姊妹是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主的指引,让郑丹萍不要感谢任何人,不要仰望任何人,只感谢仰望那独行奇事的主。
二
转眼到了1966年,朱之洱入狱的第八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华夏大地,知识青年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朱之洱的儿子朱福生高中毕业,也加入了奔赴北大荒的革命洪流。去东北插队之前,朱福生专程来到位于西北的监狱看望父亲,发现他更瘦了。
三年前,朱之洱从北京的监狱转到西北,在狱中生产口罩,接受劳动改造。朱之洱握着儿子福生的手,问他对信仰有没有信心,福生说有;又问还会不会唱诗了,儿子说会,诗篇二十三篇记得很熟。朱之洱放心地点点头。朱福生还带来母亲、奶奶和弟弟福命的照片,朱之洱端详着,压抑不住的泪水瞬间成河。
毛泽东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犹如一场飓风,将一切传统文化彻底摧毁,宗教更是首当其冲。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被当作披着羊皮的豺狼而批倒批臭,信徒们被当作牛鬼蛇神游街示众,基督教堂纷纷关闭,改作仓库。监狱高墙的喇叭上,播放着歌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歌曲,让死不悔改的反革命分子及时了解革命形势,加快思想改造。
这天,朱之洱放完风,刚回到监室,发现屋里来了一个新人,觉得好面熟,定睛一看,竟是武显宗!四目相对,呆若木鸡。跟当年意气风发的帅小伙相比,武显宗完全变了一个人,老气横秋,鬓发皆白,还瘸了一条腿。他告诉朱之洱,红卫兵给他开批斗大会,群情激愤时,不知哪个革命小将一脚将他踹到高台下,便成了这样。
照老规矩,新入监的犯人总是挨牢头打,武显宗也逃不过。牢头外号大牛,是个强奸杀人犯。他原先的女朋友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多次带他去教堂聆听主的话语,希望他认罪悔改,成为主的儿女。大牛看见《圣经》就烦,终有一天拒绝了女友周日去教堂礼拜的要求。女友提出分手。大牛不服,继续纠缠;一次偷偷跟踪,发现情敌也是一个信徒,两人亲昵的样子让大牛妒火中烧。一个雨夜,大牛藏在女友宿舍外,杀死情敌,将女友强奸。
对生活早已绝望的大牛,把仇恨发泄到周边人的身上;加上所长吴池的怂恿,新犯人便成了他的施虐对象。大牛发明了几种斗争形式,用一根黑布带子栓在武显宗的手上,叫他低头弯腰在屋里跑,一跑就是几个小时。第二种是把武显宗的头往下按,像捣蒜一样,鼻尖几乎碰到地面。第三种就是揪着他的头往墙上撞,撞得他头昏眼黑。还有一种,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叫武显宗写材料,大牛坐在旁边看着。写完了大牛检查,不行再写,一直写到深夜,直到大牛满意。
武显宗的屈服并没有让大牛产生丝毫的怜悯。这天,武显宗口渴想喝水,大牛出个主意,让他把头伸出铁栏杆外,等着管理员喂他水喝。武显宗照做了,把脑袋伸出去,想回来却不行了,因为他的头大,耳朵被铁栏杆卡住,逗得大牛和同监犯哈哈大笑。路过的其他牢房的犯人,或拳或脚加在武显宗的头上,不到一会功夫,武显宗的脑袋成了血球。哀嚎声引来了所长吴池,当他指挥管理员费力地锯掉栏杆,将武显宗的脑袋解放出来,这颗血球已经没了气息。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持续,思想改造运动也在监狱展开。犯人们被组织起来学习毛主席著作,对着毛主席像高呼万岁,学唱歌颂毛泽东思想的歌曲,谈心得体会,写思想汇报贴在墙报上。朱之洱谨守神的十诫之一,不可拜偶像,拒绝一切歌颂英明领袖的活动,成为整个监狱唯一的反改造分子,让所长夏柳头疼。夏柳动员犯人向政府靠拢,与反改造分子划清界限,争取早日得到宽大处理。这番话又燃起死刑犯大牛对生活的信心,他把目标瞄向朱之洱。
大牛让朱之洱向监室内的毛主席像下跪磕头,朱之洱不从,大牛就跟同监犯强迫他跪,朱之洱支撑不住,干脆躺在地上,脸朝上,任他们拳打脚踢。夜里,朱之洱一打呼噜,大牛立刻用拳猛击朱之洱的胸部和后腰,还用鞋底抽他的脸。白天,夏柳会进来,用点燃的烟斗烫朱之洱的鼻孔,导致化脓,半年多才好转,从此朱之洱的鼻孔一大一小。
朱之洱最初转来,夏柳看了他的档案,是北京监狱所长吴池写的,记录了朱之洱谢饭的细节,认为他是精神病患者,所以夏柳也就没怎么管他。现在见他抗拒用毛泽东思想改造,顽固不化,便下狠心整治他。这天,朱之洱刚要谢饭,夏柳一个耳光扇过去,厉声道,“垃圾神棍,你听着,想吃饭就不能谢饭,谢饭就不能吃饭!今天的饭没收!”
朱之洱心里暗自高兴,这样他又可以禁食祷告了,他感谢神赐给他这样的机会。一天没吃,两天没吃,到第三天,夏柳拿着一个窝头,放在朱之洱的鼻子底下,笑道,“想吃不想?”
“报告政府,想。”
“好,那就吃吧,”夏柳道,“可你得守规矩。记住了吗?”
“报告政府,记住了。”
夏柳得意地点点头,将窝头凑近朱之洱的嘴唇,“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来,张嘴。”
“感谢神用这样的办法养活我!”朱之洱高声道。
夏柳愣了,随即将窝头狠狠摔在地上,砰地一声,窝头被摔成小块和碎末。夏柳左右开弓,抽打朱之洱的耳光,喊道,“我叫你吃,叫你吃!”夏柳连续抽了十几个,直到打累了才停手。
接下来的两天,朱之洱继续绝食。第六天,朱之洱被夏柳叫到楼下院子里,命令他沿着监狱大楼间的环形道跑步。几天没吃东西的朱之洱身体发软,根本跑不动,只能做出跑步的动作往前走。监狱大楼上的犯人们都挤在窗口,望着楼下的倒霉蛋。朱之洱终于走完了,回到监房,夏柳让管理员端来窝头和菜汤,问朱之洱还谢不谢,朱之洱点点头。管理员又将饭菜端走。
三
第七天,朱之洱还是没吃,身体软得像棉花。晚上,夏柳带着几个管理员,将朱之洱和同监犯人带到一个空屋里。夏柳和管理员坐着,犯人们站着。夏柳交叉双臂,凝视着朱之洱,问道,“行啊,朱之洱,有种,也真让我开了眼界了。我今天就是想看看,咱俩谁笑到最后。”
朱之洱虚弱地站着,低头不语。
“告诉我,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叫你顽抗到底?”夏柳问,乜斜着朱之洱。
朱之洱感到快要站不住了,极力撑着,额上冒出汗珠。
“是你的神吗?”夏柳又问,惹得管理员和犯人一阵哄笑。
朱之洱继续沉默,像个死人。
“问你话呢?哑巴了?”夏柳道。
朱之洱依旧沉默。
“帮助帮助他,”夏柳看着大牛道。
大牛和同监犯走近朱之洱,一顿拳打脚踢,将他打昏在地。朱之洱觉得自己滑进一个长长的黑洞,一直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一亮,黑洞被他甩在身后,四周一片光明,到处是青山绿水,美丽极了。这时,从天上飘下一朵云彩,主耶稣身穿白袍,站在云端,凝视着他,向他伸出手来。朱之洱想握住主耶稣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正在挣扎之际,朱之洱耳边忽然传来吆喝声,“别他妈装死,起来!”朱之洱睁开眼,看见大牛正凶神恶煞般瞪着他,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他忽然觉得昏过去也不错,感觉不到疼痛,就像睡过去一样。大牛一脚踢在朱之洱的屁股上,朱之洱强忍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站住。
夏柳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问朱之洱,“你的神在哪?怎么也不来拯救你?”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告诉我,你的神在哪?说出来马上放你出去。”
众人再次哄笑。朱之洱还是低头不语。
“妈的,你什么时候成哑巴了?”夏柳点了支烟,慢声细语道,“奶奶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弄死你啊?嗯?”
朱之洱还是不说话。
夏柳咬咬牙,冲大牛摆摆头,新一轮暴打又开始了。不消几下,朱之洱再次昏迷过去。
当他苏醒过来,发现一个铁架子被搬进来,上面倒挂着玉米糊糊,大牛和同监犯将他拉起来,按在椅子上。朱之洱想要说话,但由于极度虚弱,只见嘴唇动,听不到声音。
夏柳以为朱之洱终于服软,凑近他,笑道,“老实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你的神就是臭大粪!没有政府的人道主义,你这个王八蛋早就饿死了。这叫革命的人道主义,懂吗?!”
朱之洱缓了缓,用尽全部力气说道,“感谢神,用这样的办法养活我!”
夏柳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在颤动。他一把将胶皮管抓过来,狠狠塞进朱之洱嘴里,使劲往食道里插,朱之洱忍住疼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来。玉米糊糊慢慢灌进朱之洱的胃里。灌完之后,铁架子还没抬走,朱之洱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刚刚灌进去的玉米糊糊倒了一地。
夏柳捂住鼻子,厌恶地骂道,“你他妈的诚心恶心我们是不是?给我趴在地上舔干净!”
朱之洱想到主耶稣的话语“入口的不能污秽人”,便趴在地上,一口口将玉米糊糊舔食干净。夏柳嫌朱之洱身上有味儿,让大牛把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朱之洱浑身湿透,站在水里发抖。这时,天已发亮,夏柳看看表,恶狠狠道,“今天就到这,明天接着收拾你,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当晚,夏柳将朱之洱带进一个空院子,问道,“说,到底有神没神?”
朱之洱不说话。夏柳又问几遍,朱之洱还是不答。夏柳一个大别子,将朱之洱重重地绊倒在地,再叫他起来。如此反复折腾两三个小时,朱之洱还是紧闭嘴唇。夏柳累了,坐在一边抽烟,让朱之洱继续站着。两边监狱大楼的犯人,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们。
一支烟抽完,夏柳又续了一只,忽然问道,“姓朱的,你恨不恨我?”
“报告领导,一点不恨。”朱之洱平静地说,耳边响起主的话语:“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
夏柳笑了,骂道,“又他妈装,其实你心里恨不能一口咬死我,对不对?”
“报告政府,真的不恨。”
夏柳用脚将烟蒂碾碎,骂道,“滚吧!”
朱之洱忍痛瘸着腿往回走。夏柳望着他的背影,又点燃一支烟,忽然心生一计。第二天,他将朱之洱从口罩组调到断铁组,打算用重体力劳动迫使朱之洱就范。断铁组的业务是把大型废铁料断开为一定尺寸的废铁料,然后与其他铁料、焦炭和石料等投入冲天炉,熔化浇铸成三通、弯头和堵头等管件。整个工序分装车、入斗和投炉。朱之洱的任务是装车,也就是第一道工序,用铁叉子将断铁料装进小车过磅。小车装满后,要汇进大斗,大斗再直接投进熔炉。三道工序紧密衔接,一气呵成。
装车是力气活,吃不饱饭干不动。第一天,朱之洱凭着储存的体力坚持下来,但第二天就感到体力不支,头昏眼花,走路打晃,装车速度明显下降。到了第三天,肚腹空空的他手握铁叉,却使不出力,大口大口地喘气。朱之洱的拖沓造成误斗,影响了进度,惹得同组犯人将他暴揍一顿,夏柳在一旁看得满面春风。当晚,他又给朱之洱灌了一瓶子玉米糊糊,嘲弄道,“怎么样啊?感觉不太一样吧?以后还不用我了,有的是人伺候你!”
朱之洱竭尽全力,对着支架上的玉米糊糊,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感谢主用这种办法养活我!”
夏柳不再阻止他谢饭,只是抿着嘴乐。
被灌了玉米糊糊的朱之洱体力有所恢复,第二天勉勉强强支撑下来,只挨了几顿臭骂。但到了第三天,肚里没事的他又将进度拖延下来,愤怒的同组犯人又揍了他一顿,还脱下他的棉袄来,让他去车间外面装石料。
三九严冬,朱之洱穿着单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努力将铁叉插进石料堆,却怎么也翘不起来,只好支着铁叉,大口喘气,身子一点点变冷。一阵寒风呼啸而来,朱之洱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石料堆上。
四
当朱之洱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痛欲裂,眼前站着两个人注视着他,一个是夏柳,一个是魏光正。魏光正见他醒来,向夏柳摆摆手,一起走了出去。原来朱之洱晕倒的时候,恰逢魏光正来监狱探查路过,便找到夏柳,说服他将朱之洱送进监狱医务室。
魏光正的到来改善了朱之洱的境遇,他被默许谢饭,并且从断铁组调到劳动量较轻的清砂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这倒不是魏光正大发慈悲,而是外交形势迫使中共减弱迫害政治犯的力度。当时正值中美建交前夕,中共急于在联合国获取常任理事国席位,对于国际上的人权谴责不得不做一些让步。中共作出决定,对于所有无期徒刑的所谓政治犯人,只要有一点接受改造的良好表现,就可以大批量给予减刑,改为有期徒刑。
这对于无期徒刑的政治犯来说,简直就是天降馅饼。二百多个无期犯人,踊跃表现,积极向政府靠拢。监狱所长夏柳为每个无期犯人建立改造日记,用一年的时间考察,表现积极的不但可以大幅度减刑,甚至当场释放也有可能。犯人们兴奋无比,能写的自己写,不能写的求人代写。朱之洱自己不写,整天忙于为别人代写。
一年后,二百多个无期犯人除了朱之洱,全部改判有期徒刑。朱之洱的改造日记依然是空白,形成唯一的改造死角。夏柳知道来硬的不行,就吩咐同监犯偷偷替朱之洱写改造日记,被朱之洱发现,将日记撕碎,扔进垃圾桶。为他写日记的犯人报告了夏柳。夏柳勃然大怒,召开全所批判大会,揭穿朱之洱的反动本质,号召犯人们与其划清界限。朱之洱照例一言不发。夏柳宣布,将订制一个新的改造日记,让顽固不化,誓与人民为敌的反革命分子朱之洱彻底改造,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朱之洱知道,又将有一番新的争战,但他早已抱定信念,仍以主耶稣为榜样,面对犹太大祭司和彼拉多的审问,一言不发。几天过去了,夏柳所说的新的改造日记并未出现;相反,夏柳却一连几天没露面。又过了段时间,来了一个新的所长。朱之洱听狱友说,夏柳因血压高申请调离,主管上级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朱之洱全身心倚靠神的大能,逃离死亡幽谷的时候,远在异乡的二儿子朱福命已经踏上了前往宁夏监狱的火车。朱福命中学毕业后,因为受到反革命父亲的影响,不能留在城里,被分配到贵州一家天然气化肥厂工作。临行前,他和母亲郑丹萍商量,想探望父亲。郑丹萍去商店买了不少罐头、点心和糖果,让他给朱之洱带上。
望着母亲打包裹,福命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那时,父亲还在北京的监狱,母亲每月去探视一次,也要包裹点心。由于点心凭票供应,家里又拮据,福命和哥哥福生平时很少吃到点心,每次看到母亲包点心,哥俩都眼巴巴地看着,直到点心被母亲装进包里带走。
经过一天多的旅行,火车抵达宁夏车站。要到监狱,还需要坐一段长途汽车。去往监狱方向的长途汽车每天在上午只发一趟,朱福命下午到达宁夏,错过了汽车,只好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旅店条件很差,是为南来北往的赶大车的车把式修建的。屋子里光线昏暗,臭气熏天,十几个人睡在一个大通铺上。被子全都变成灰色,只有皱褶里还能看出是白布。
夜里,朱福命突然感到饥饿难忍,这才想起白天为了寻找旅店,竟然忘记吃晚饭。他可以拿出一块给父亲带的点心充饥,但最终忍住了,在饥肠辘辘中渐入梦乡。第二天一早,他吃了碗面条,便踏上去监狱的汽车。跑了大半天,福命终于看到了监狱的屋顶,想到父亲十几年被关押在这片荒滩上,泪水忽然溢满他的眼眶。但很快他就止住泪水,他不能让父亲看到一个悲伤的儿子。
父子俩十多年没见,一见面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朱之洱端详着小儿子,心中充满了对家人的歉疚。
“你妈还好吗?”朱之洱问。
“家里都好,不用您惦记。您在这怎么样?”朱福命问。
“你都看见了,回去告诉你妈,我很好。”
朱福命强忍泪水,点点头。“我要去贵州上班了。”
“好,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你哥呢?”
“他还在东北插队。”
“他们孩子好吗?”
“今年上学。”
“哦,真快啊。下次你哥来,让他把孩子照片带给我。”
“好的。”
“你也要信主。”
朱福命没听清,一脸疑问地望着父亲。
“不要以福音为耻。主耶稣的话才是真生命……”
监狱管理员突然打断朱之洱,“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没得说了?”
朱福命用力点点头,暗示父亲自己会牢记他的话。
“朱之洱,你儿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应该实事求是把你坚持反动立场、死不悔改的真实情况告诉他,让他开导你端正态度,接受改造,重新做人。你倒好,又宣传起迷信来了,真是死硬到底!和你一起来的都出去了,只有你,改造快二十年了,越来越顽固。你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这是自绝于人民,怪不得政府惩罚你!”
朱之洱听管理员这么一说,便低头不再说话。福命知道劝说父亲毫无意义,也便沉默不语,陪着父亲挨训。管理员又对朱福命说,“你们也经常劝着他点,一把年纪了,要死在监狱里啊?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蹲监狱,只有神经病才能干出来;要不就是仇视党和政府,仇视社会主义制度。可他跟无产阶级专政做对,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管理员见父子俩都低头不语,一脸抵触,便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退到一旁抽烟。父子俩又聊了一会,朱福命把自己招工的经过讲给父亲,告诉他自己对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很有信心。四十分钟的见面时间过得飞快,父子俩不得不握手道别。朱福命将带来的食物交给父亲,却被管理员拦住,说只能留一部分。无奈,朱之洱只好拿走一小部分,剩下的叫儿子带回去。望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朱福命紧咬嘴唇,让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一出监狱大门,他便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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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全文(3)
第五章
一
三天后,日本人封了教会和学校,带着搜刮的东西离去。郑丹萍只好住在当地同工家里。又过几天,朱之洱和高尚荣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约翰逊已被当地日军关进集中营。高尚荣看到妻子的尸体,眼圈红红的,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朱之洱和教友们为他祷告,祈求神降安慰给他,抚平他的伤痛。一周后,高尚荣有了活气,渐渐恢复正常。朱之洱和信徒们祷告感谢赞美主。高尚荣没有孩子,朱之洱和郑丹萍住进高家,一边留意高尚荣的举动,怕他生出意外,一边商量今后的打算。
这天晚上,高尚荣说要再给亡妻修修坟,朱之洱和郑丹萍想跟他一起去,被他挡住,他说想一个人跟她待会。朱之洱和郑丹萍不敢跟他执拗,便让他早点回来。高尚荣前脚走,朱之洱后脚出门,远远地跟着。晚上雾气大,刚出村口,高尚荣就不见了,朱之洱只好独自回来。后半夜,朱之洱让妻子先睡,自己继续为迟迟未归的高尚荣祷告。
约莫一个小时后,忽然听见院门吱扭一声,朱之洱隔着窗缝往外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进了院子,往院门西边的旮旯里扔了什么东西,便走进正房。朱之洱看得清楚,来人正是高尚荣。朱之洱轻手轻脚来到北屋房檐下,猛然闻到一股酒味,侧耳细听,屋内已响起鼾声。他又来到院门西边墙下,发现一柄锄头躺在墙根下。他猜测是高尚荣干了一夜的活,现在累得不行,便回到自己屋里歇息。
朱之洱躺下不多会,猛然听见外面一阵凶狠的狗叫,让人头皮发麻。他和郑丹萍立刻穿衣起床,强力的砸门声伴着狗叫响起,“皇军搜查,快开门!”朱之洱急忙让郑丹萍躲进后院茅房,自己向前院院门走去,却见高尚荣光着膀子,提着菜刀直扑院门。“怎么回事?你要干嘛?”朱之洱拦住两眼血红的高尚荣。
“鬼子是冲我来的,”高尚荣道,“我昨夜里砸死俩鬼子。”
“你这不是送死吗?”
“再拼俩赚了!”高尚荣奋力挣开阻挡,大踏步向院门奔去。
朱之洱快步抢上前去,再次挡住高尚荣,压低声音正色道,“你要出去拼,把我也算上!”
高尚荣犹豫了,“这是我跟小鬼子的帐,跟你无关!”说罢,又要开门。
朱之洱再次挡住他,低声道,“行,你要非去,把我老婆也叫上!”说罢,王后院奔去。
高尚荣愣了片刻,快步跟到后院,叫道,“朱弟兄,你这是干什么?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砸门声更加激烈,狗吠声不绝于耳。
朱之洱抓住高尚荣的衣领,厉声道,“再说一遍,你想拼,我们就陪你;你还要命,就从这翻过去!”
高尚荣低头不语,腮上青筋暴起,攥起的拳头嘎巴嘎巴响。朱之洱夺下他的菜刀,一把将他推到后院墙根的大槐树下,将他三两下推上槐树,攀上墙头。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高尚荣含泪问。
“别管了,我自有办法。躲远点,十天半个月别回来!”朱之洱用力摆摆手,高尚荣跳下院墙,向远处奔去。朱之洱又跑进茅房叮嘱郑丹萍,无论自己出什么事,她都不要露头。郑丹萍含泪点头,不住祷告。
砸门声越来越急,等朱之洱来到前院,院门被顶开,轰然倒地,一只德国黑背大狼狗呼地蹿进来,差点扑到朱之洱脸上。日军士兵紧紧勒住缰绳,将大狼狗从朱之洱身边拉开。
日军军官正是那个蓄着仁丹胡的小个子,一脸凶相,厉声问:“你看见一个中年人跑进来没有?”
朱之洱摇摇头。
仁丹胡摇摇头,“你的不诚实!”
“我真的没看见,这就我自己。”朱之洱心口扑扑乱跳,用默祷镇静自己。
“你要明白,如果查出来,你就是同谋!”仁丹胡目光更凶恶。
“随便,我没看见。”
仁丹胡一挥手,士兵开始搜索,大狼狗东闻西嗅。忽然,大狼狗对着院门西边墙根下的锄头狂吠,一士兵拿起锄头,递给军官。军官仔细打量,目光聚焦到锄刃上的斑斑血迹上。
“这是什么?”仁丹胡指着锄刃问朱之洱。
朱之洱眨眨眼道,“这是锄头,干活用的。”
“我是问这个?”仁丹胡指着斑斑血迹。
朱之洱摇头,“不明白您的意思。”
一士兵向军官报告,“报告,没找到人。”
仁丹胡点点头,指着朱之洱道,“把他带走!”
朱之洱还要争辩,却被两个日本兵驾着推出院门。走不多远,忽然看到对面来了另一队日本兵,也绑着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高尚荣。仁丹胡骑在马上,面露得意地看看朱之洱和高尚荣,一摆手,队伍继续前行。郑丹萍躲在院门里,看到这一切,立刻跪在地上,两眼含泪,呼求天父保守他的儿子。几个学生听到动静,赶到高家院子,陪着郑丹萍一起祷告。
朱之洱和高尚荣被日军带到河边。日军二话不说,直接将高尚荣按在河沿土坡上,手起刀落,将高尚荣的头颅砍下来,滚进河里。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仁丹胡走到朱之洱面前,冲翻译摆摆手。翻译对朱之洱说,“太君说了,你如果认罪,就饶你不死。”
朱之洱双唇颤抖,强压怒火,正色道,“我们基督徒只向上帝认罪。”
仁丹胡摇摇头,道,“你不是好的基督徒。基督徒不说谎,可是你说谎。”
朱之洱低头祷告,“主啊,孩子将自己交在你的手中,你如果让我喝你的苦杯,就让孩子顺从你的旨意吧!”
仁丹胡见朱之洱不说话,便叹了口气,挥挥手。两个日本兵将朱之洱驾到高尚荣尸体旁,按着他跪下。另一个日本兵高高举起日本军刀,运足力气,向朱之洱的脖子上砍去。突然,一声大喊“住手”让寒光闪闪的军刀停在空中,郑丹萍踉踉跄跄地跑来,扑通一声跪在朱之洱身边,高声道,“他是我的丈夫,让我们一起走!”
日军士兵犹豫了,望着军官发愣。仁丹胡脸上的肉颤动着,良久点了点头,寒光闪闪的利刃再次举起,众人先是一阵惊叫,随后屏住呼吸,等着那粘着上一个中国人血迹的刀锋落下……
二
一声枪响,落下的不是朱之洱的人头,而是锋利的军刀和日军士兵的身体。更多的枪声响起,十几个日本士兵倒了大半,仁丹胡藏到一棵树后面指挥反击,嘴里歇斯底里地怪叫。朱之洱将郑丹萍压在身下掩护,偷偷抬头观察,几十个身穿便衣的人在一个人的指挥下,对着日军不断射击,将其围困在河边弧形地带。日军寡不敌众,边战边退,一会便借着地形逃遁。
便衣队分出一拨人继续追赶日军,另一拨人将朱之洱和郑丹萍救起。朱之洱和郑丹萍震惊地发现,便衣队里竟然有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的中学校友武显宗!武显宗也发现他们,简单打过招呼,便忙着跟卫生队一起救护伤员。朱之洱和郑丹萍随着队伍走在前面,迅速向山区转移。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山洼,远远看见一排简陋的平房,就是八路军某部营地。武显宗将魏光正引见给朱之洱,他就是这支八路军敌后武工队的队长。朱之洱感谢他们的营救。魏光正说日本鬼子到处烧杀抢掠,如果不是他们碰巧路过,结局不敢想象。魏光正希望朱之洱能团结更多的宗教界人士,参加抗日救亡统一战线,朱之洱表示会认真考虑。
魏光正离开后,朱之洱夫妇跟武显宗回忆起中学时光。武显宗说,自己去年从美国回来,担任基督教青年会理事,表面上主持青年会工作,暗地里为八路军提供医疗帮助,包括组织卫生队和从海外组织药品秘密运往八路军营地。他参加了中共组织的保卫中国大同盟,随时欢迎朱之洱加入。朱之洱说自己的负担还在宣教,其他事情神还没预备。不过,他会祷告,如果是神的旨意,他会毫不犹豫地投入。
几天后,朱之洱和郑丹萍告别魏光正和武显宗,悄然回到北平。不久,朱福生也被成安教会的弟兄姊妹们送来,一家人终于团圆。朱母看着孙子,乐得合不拢嘴,感谢菩萨保佑。河北回不去了,朱之洱在北平开始寻找新的禾场。他找到佟灵泉父子,在佟仁泽的教会做同工。一年后,朱之洱开辟新的聚会点,独立牧养。他的讲道深入浅出,非常属灵,深受欢迎,很快便声名远播。
这天,朱之洱刚刚结束聚会,邮差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落款是日本宪兵队。大意是,为使教会形成合力,发扬光大基督精神,日本华北当局准备在华北成立一个合一的基督教会——华北中华基督教使团,希望各地教会积极响应,想请朱之洱参加使团筹委会,参与日常管理。朱之洱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信丢在一边。下午,佟灵泉来找他,说自己也接到了同样的信,问朱之洱是否加入。
朱之洱奇怪地看了一眼佟灵泉,佟灵泉明白朱之洱的心思,说,“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如果不参加,咱们的这些堂很可能被封掉。”
“就是封掉也不能入,”朱之洱语气坚决,“有神遮护我们,怕什么?你祷告了吗?”
佟灵泉面露惭色道,“好吧,我回去跟我父亲再商量商量。”
“多祷告!”朱之洱不安地望着佟灵泉消失在一片烟雨中。
“日本人心狠手辣,”郑丹萍一脸愁苦,“要做最坏的打算。”
“神与我们同在,有什么可怕的?”朱之洱道。
“我倒不是怕什么,我是担心教会再被封,是福音的损失。”
朱之洱陷入沉默,在屋子里跺来踱去。
三天后,有其他教会的弟兄来看朱之洱,告诉他佟仁泽父子的教会已经加入华北中华基督教使团,还有更多的教会出于自保,也准备加入。来人还说,已经有几家教会,因为不参加华北基督教使团而被日本人查封,理由是与英美教会串通,威胁大东亚共荣圈和平与稳定。来人悲叹,现在只有不多的几家没加入,日本人控制中国教会的图谋就要得逞了。
当晚,朱之洱和郑丹萍一起祷告,祈求神保守他的教会,免于日本人的骚扰和破坏。第二天,朱之洱来到佟仁泽的教会,佟灵泉一脸愧色地说,“我跟我父亲都觉得应该加入,主耶稣不是劝我们灵巧如蛇吗?这也是权宜之计,保护自己,何必跟魔鬼硬顶呢?那样只会伤害神的教会。”朱之洱本想指责佟家父子太软弱,但想到主耶稣不可论断弟兄的教诲,便将话咽了回去。
朱之洱顺便走了几个教会,发现除了自己一家以外,其他都参加了日本人的华北中华基督教使团。当晚,朱之洱恒久祷告,求神赐给他能力,坚持到底。他知道,在人不能,在神凡事都能。很快,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日本人登门拜访朱之洱,自我介绍就是华北中华基督教使团的发起人河野真二。
河野真二态度十分谦卑,操一口流利的北京话,说建立华北中华基督教使团是符合神意的一件事,有助于华北地区的稳定,几乎所有教会都参加了,只有朱之洱一家除外。如果,朱之洱加入,将成为使团的名誉主教,带领整个使团的事工。如果他不参加,很难保证不受英美宣教会的渗透,一旦被日本当局发现跟英美差会有联系,必遭封闭。河野真二希望朱之洱三思,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朱之洱感谢河野真二的抬举,答应仔细斟酌。第二天,他修书一封,正式拒绝了河野真二的建议。又过几天,宪兵队通知朱之洱去一趟,有要事相商。朱之洱和郑丹萍明白,真正的战争开始了。当晚,两人长久祷告,祈求平安。郑丹萍忽然说,“我怎么越祷告越怕,你呢?”
朱之洱沉默片刻,道,“我也怕,可是,我更怕神的报复。”
天一亮,朱之洱骑上自行车去日本宪兵队队部。一路上他不断默祷,求神赐他勇气和大能。进了宪兵队队部,发现佟灵泉也在,两人交换目光,到院外僻静处说话。佟灵泉说自己来是因为教会有部分房产属于美国差会,日本人让他配合盘点封存;问朱之洱为何而来,却说不清楚,可能跟不入使团有关。佟灵泉叮嘱朱之洱小心为上,便快速离开。
朱之洱鼓足勇气,踏进宪兵队宗教课房门,心口扑扑乱跳。宗教课的日本人正在开会,见朱之洱进来,都用吃惊的目光看着他。
“你的找谁?”课长模样的人问。
朱之洱递上昨天接到的便条。
一个下级军官将便条接过来看了看,问道,“你的教会有英美差会的房产?”
朱之洱摇摇头,“从来没有,我的教会都是靠中国人自己奉献。”
课长跟下级军官低声说了几句。下级军官转向朱之洱道,“是我们搞错了,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朱之洱有点不相信,傻愣在那,但很快醒悟过来,转身快步而去。出了宪兵队,朱之洱忽然满眼是泪,他双手合十,仰天叹道,“主啊,感谢赞美你!我知道你是在试炼孩子,孩子没给你丢脸!”
回到家,朱之洱和郑丹萍一起歌诗赞美主,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三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重见天日。朱之洱和郑丹萍带着儿子朱福生走上街头,汇入浩荡的人流,欢庆胜利。人们燃放鞭炮,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将多年压抑在心头的阴霾彻底驱散。然而,就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悲哀的事,朱之洱的父亲朱茂隆因为饮酒过量,夜里突发脑溢血,从床上滚下来,刚送到医院便停止了呼吸。朱母哭肿了双眼,烧香磕头,祈求菩萨保佑自己平安。
约翰逊从山东潍县集中营出来,到北平和朱之洱团聚,人瘦了一圈,精神却依然矍铄开朗,似乎每个细胞都在笑。考虑到朱之洱在北平的宣教工作已经小有成绩,两人决定巩固基地,扩大战果,培养新人,待时机成熟,回师河北农村。曾被日本人破坏的美国拿撒勒人差会找到约翰逊和朱之洱,想为他们提供资金支持,但前提是把朱之洱的教会福音堂改成拿撒勒会,却被朱之洱婉拒。
朱之洱理解约翰逊的好意,单靠主内肢体的奉献,朱之洱不可能养活自己,更不用说别的同工和其他开支。没有经费,出外宣教都成问题。但朱之洱觉得受组织的接济,不是倚靠神而是依赖人,说明对神信心不足,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跟《圣经·新约》的教诲不符。朱之洱感谢约翰逊替他找了一份翻译的工作,使他能够供养自己,但让他依靠别的差会,却难以接受。约翰逊理解朱之洱的想法,转而找佟仁泽和佟灵泉合作,佟家父子接受了他的建议。
因为朱之洱的名气,北平电台邀请他做福音广播,朱之洱欣然前往。属灵话语随着电波飘入万千家庭。不久,几个盲人相约来到朱之洱的教会,请朱之洱到盲人学校去讲道。朱之洱每周在自己的教会做完礼拜,便赶到盲人学校与墓道友们分享神的话语。不久,朱之洱为盲人学校举行了一次浸礼,十几个盲人兄弟成为主的儿子。他们还在所在地区发展出几个新的聚会点,让不少正常人看到了主的真光。
一次朱之洱从盲人学校骑车回来,路过河边看到一个青年站在河边发呆,朱之洱发现他的神情不对头,猛然想起自己当年痛不欲生的情景,立刻跳下车,走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让青年把苦恼说出来。青年遇到好心人,眼泪夺眶而出。原来,他从东北流亡到北京,感于生活动荡,人生失意,便起了轻生的念头。朱之洱耐心宽慰了一番,约他到福音堂参加聚会。青年为福音堂美好温暖的气氛感动,情绪逐渐好转,几个月后加入受洗的行列,带着喜乐的心回到家乡。
朱之洱感谢主赐他能力,让迷途的羔羊找到生命的意义。同时,他也为不能说服家人信主而苦恼。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打麻将,还时常请人算命,逢人便说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每次母亲发脾气,甩话给他听,他只能默默地忍受。他不断为母亲祷告,求神开启母亲的眼目,却收效不大。
一次朱之洱在北平郊区宣教,妻子郑丹萍忽然托人找到朱之洱,说母亲病危,让他赶紧回家,晚了就来不及了。朱之洱心急如焚,立刻往家赶,一路上心痛不已。他知道,自己对父母问心有愧。按照世俗的标准,他简直是个逆子。他常年在外为主事工,没有精力照顾父母;父母责怪他,怨恨他,也是人之常情。尽管他相信,选择主的道路就必须付出代价;但他毕竟是肉体凡胎,歉疚感就像一个深坑,在他心中越积越大。
朱之洱进了家门,发现母亲全身浮肿,陷入昏迷,眼睛剩下一条缝,不禁失声痛哭。哭声似乎惊动了朱母,她微微抬起手,摸索到儿子的手掌,用力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立刻又松软下去。朱之洱一边哭一边为母亲祷告。西医拿朱母的病情没办法,中医更是搞不清楚,只开了几副去火排毒的中药,让朱母慢慢调养。朱之洱和郑丹萍每天献上祷告,祈求父神驱赶母亲身体里的病魔。教会的姊妹们也来朱之洱家看望朱母,为她祷告,劝她信主,母亲却没有回应。
一天晚上,朱母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忽然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她床前,拿着一包黄色粉末给她吃,于是便吃了。一会,郑丹萍进来提醒母亲吃药,朱母说刚吃过药,不想再吃,便把刚才的情景复述一遍。说完,朱母安详地闭上眼睛,悄然睡去。郑丹萍见母亲睡得安详,不忍心叫醒,便急忙跟朱之洱商量。两人觉得蹊跷,莫非是神的异象?是神要显神迹救治母亲?当晚,夫妻二人恒切祷告,求神显明旨意,也让他们更好地作见证。
第二天,大夫来检查,发现朱母的浮肿有所消退,以为是药的作用,鼓励她坚持用药。朱母却说没吃药,又讲了昨天发生的异象,让大夫甚觉惊讶,只好同意暂不用药,继续观察。当夜,朱之洱夫妻继续为母亲祷告,朱母也信心满满,不再吃药。转天医生再来,发现朱母的浮肿又有消退,气色更好,惊得目瞪口呆。教友们听说了,纷纷聚到朱之洱家,唱诗赞美神,朱母的眼眶里一直有泪花在闪。
这以后,朱母一天天好转,浮肿消失,长出不少新发,眼睛闪闪发光,胃口大开,两周后竟能下床走路了,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朱母逢人便说,是神医治了她的病,感谢赞美神!朱母开始参加儿子主持的聚会,认真读经祷告,像小孩子一样回转。几个月后,朱之洱为母亲实行了浸礼。受洗后的母亲把麻将牌扔掉,烟也越抽越少,直到戒掉。一有空,她就劝过去的牌友跟她一起信主,为神的女儿的账册增添了数目。
四
神的大能让朱之洱对主更加依赖,内心更火热,事工更勤奋。朱母的转变成为有力的见证,吸引更多迷途的羔羊归向正路。国共和谈破裂,时局动荡,朱之洱的末世感越发强烈,救人的使命更加急迫。他不满足于在屋内讲道,干脆把会堂搬到室外,搭起一个大棚,用赞美歌声吸引过往行人。这招很灵,不少人驻足观望,生平第一次在赞美歌声中得到救恩的信息。
随着国共之间的战况升级,国民党节节败退,大批国外传教士开始离开中国。理由很简单,共产党是无神论者,视宗教为精神鸦片,肯定要逼迫教会和宗教人士。这天,约翰逊来劝朱之洱跟自己去国外宣教,朱之洱英语好,完全可以在国外服事。朱之洱感谢他的信任,却婉言谢拒。朱之洱相信神对他的托付是在中国,而非别处。再说,共产党宣传信仰自由,不会进行大的逼迫。即使有逼迫,神也会为他开路,何必担忧?约翰逊见说不服他,便叹息而去。
转眼之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1949年春节刚过,共产党的解放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北平城。解放军所到之处,军容严整,秋毫无犯,让朱之洱大为宽心,相信自己留下来是对的。郑丹萍担心部队进城动静大,震碎玻璃,便把玻璃用胶条粘成米字状。为防止物价上涨,她还储存了一些米面。事实证明,她的这些忧虑都是多余。朱之洱觉得自己是传福音的,不参与政治,无论哪个政党上台执政,都跟他没关系,也不会有人干涉他,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就看自己的能力了。
这天,朱之洱正带着信徒在街上大棚里歌诗,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吆喝:“都散开,不要围在这里!”
朱之洱走出大棚,见几个穿军服扎皮带正将人群驱散。一个领头的看见朱之洱出来,便问,“你们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在大街上乱唱乱喊的?”
朱之洱见是解放军,便解释道,“我们是传福音的,以前一直这样。”
领头的打量一下朱之洱,道,“你不知道不许在大街上随便聚会吗?”
朱之洱摇摇头,“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个。”
领头人想了想,“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未经许可,不能随便在大街上聚会。你先把他们解散,然后跟我去趟军管会。”
话音刚落,几个穿军装的人便上来收缴了朱之洱的大鼓和手风琴,将众人驱散。朱之洱知道抗争毫无意义,便跟郑丹萍和信徒们交待几句,自己跟着来人去军管会。
一袋烟的功夫,朱之洱来到一个大四合院前,院门旁挂着军事管制委员会的牌子。朱之洱进了院子,来到正房,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向他伸出手来。朱之洱觉得此人眼熟,那人眼里也闪出亮光,开口道,“是朱牧师吧?”
朱之洱想起来了,这人正是当年在成安县河边救过自己性命的八路军武工队队长魏光正。跟以前不同的是,上次的魏光正头裹白羊肚手巾,身材消瘦结实,脸色黝黑;今天的魏光正,身体微微发福,满面红光,顶上的白羊肚手巾变成了光亮的大背头,显得稳重端庄,派头十足。
朱之洱急忙伸出双手,与魏光正紧紧相握,道,“我也想起来了,您就是魏队长!当初没有您,我就被日本鬼子害了!您的救恩在下永世不忘!”
魏光正哈哈一笑,挥挥手道,“打鬼子应该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你要谢,应该感谢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人民的军队。”
“那是那是,”朱之洱道,“贵党的恩情我一生都难以报答。”
魏光正又是一阵大笑,道,“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马马虎虎,感谢主!”
魏光正愣了一下,脸色忽然沉下来,默不作声;朱之洱意识到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气氛有点尴尬。
魏光正示意朱之洱坐下,问道,“您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朱之洱看看带他来的那个小头领,欲语还休。小头领连忙接过话来,“是这样魏主任,他们在街头传道,被我制止。”
魏光正点点头,轻声道,“您不知道新的通知?”
朱之洱摇摇头,“没有,从来没人告诉我。我们以前一直这样。”
魏光正笑笑,“可能是我们的通知还没到您那,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朱之洱笑道,“您太客气了。不过,魏主任,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光正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朱之洱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共产党主张宗教信仰自由,为什么还要……”朱之洱将下半句含在嘴里。
魏光正哈哈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不是反对信教,是反对在街面上传道。现在刚解放,时局还比较乱,我们担心出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你们可以继续传道,但最好不要在街面上。”
朱之洱连连点头,“是这样,那我懂了。政府也是替我们考虑。”
魏光正哈哈大笑,“是啊,就是这个意思,绝没有为难你们的打算。”
“好吧,那我服从政府安排,今后不在街上传道。”
“对呀,这不挺好吗?”魏光正道,“政府允许你们传道,你们也应该配合政府,相互合作嘛。”
“您说的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好吧,您也忙,我就不留您了,有空再来!”
魏光正将朱之洱送到院外,小头领把手风琴和大鼓放到一辆三轮车上,还给朱之洱。朱之洱登上三轮车离去,魏光正见他走远,点了支烟,踱回院里。
回到家,朱之洱把情况跟郑丹萍说了,两人忽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夜晚,两人恒切祷告,求神赐给他们智慧,应付新的环境变化。
打这以后,朱之洱又把会堂搬到屋内。每到聚会,他便打开所有窗户,让声音传到屋外。很多人都是听了歌声驻足不前,然后才走进会堂。
第六章
一
解放军入城一年,波澜不惊。虽然朱之洱不能上街布道,但室内宣教还是自由的。每念及当年魏光正率八路军解救自己,朱之洱总是心怀感激,却不知如何报答。现在他清楚了,最好的回报就是为这个主张宗教信仰自由的新政权祈祷,让中华大地及早恢复和平,人民安居乐业,认罪悔改,归向基督。然而,一年后的一件事,却让朱之洱意识到自己的幼稚。
1950年5月的一天,朱之洱忽然接到宗教管理局局长魏光正的会议通知,邀请他们参加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成立大会,委员会主席武显宗将为业内人士做形式发展的报告。朱之洱找到佟仁泽,佟家父子也接到同样的通知。三个人觉得这个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事先没跟大家商量,完全是中共自己的决定,武显宗更没资格代表大家,这样的会议不该参加。但如果不去,就不能了解中共的宗教政策。三人一同祷告,结果是但听无妨。《新约》教导主内肢体顺服掌权者,他们去参会并无不妥。
日子一到,三人来到宗教管理局,遇到不少主内肢体。武显宗戴着眼镜,身穿中山装,文质彬彬。他的报告大意是,中国基督教未来的发展方向是摆脱帝国主义的控制,隔断与帝国主义的联系,肃清帝国主义的影响,用五年的时间实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自治、自传、自养。会上,武显宗散发了一份题为《中国基督徒要为新中国建设添砖加瓦》的宣言,号召每一个基督徒在宣言上签名。
会议刚一结束,就有几个基督徒在宣言上签了名,朱之洱和佟家父子,还有大多数基督徒却把钢笔放进包里。接下来的礼拜日,朱之洱号召大家抵制签名,理由很简单,凯撒的归凯撒,神的归神。作为基督徒,要顺服掌权者,但这是指一般社会事务;作为教会,基督徒只能顺服主耶稣,他才是教会的头,宗教事务管理局无权管理教会。共产党让基督徒参加三自运动,接受宗教事务管理局领导,是犯了政教合一的错误。历史上,政教合一有很多惨痛的教训,作为基督徒必须坚决抵制。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参加签名的基督徒仍是少数。魏光正跟武显宗商量,决定召开一次控诉大会,深入揭批帝国主义利用宗教势力侵略中国的罪行,唤醒中国基督徒的觉悟。经过短暂筹备,控诉大会召开。武显宗慷慨陈词,指出美帝国主义派传教士到中国来宣教,目的是把基督教当作侵略中国的政治工具,使中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传教士是帝国主义侵华的急先锋,他们披着宗教的外衣,实际从事情报间谍活动。
他举例说,首先将新教传入中国的英国传教士马礼逊,就曾经起草了《南京条约》,为英帝国主义侵华服务。还有曾担任燕京大学校长的美国传教士司徒雷登,也是间谍。武显宗这种捕风捉影的诬陷,让朱之洱大为失望。神在十诫中教导信徒们不可做假见证,可眼前的这位政协委员,全国宗教界的知名人士,竟然信口雌黄,大言不惭。这是主的信徒吗?
武显宗还点名批评一些帝国主义的走狗,佟仁泽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但跟美国传教差会相勾结,而且在日本帝国主义占领北平期间,主动向日军献铜造子弹,这是对人民的犯罪。当武显宗高声问,这样的宗教败类该不该杀时,台下群情激愤,高喊该杀!看着佟仁泽低头坐在台下,朱之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就是主的儿女?一个从美国读完神学的人,竟能诬陷自己的手足?
轮到朱之洱发言,他要戳破武显宗的谎言,还佟仁泽一个清白。他研究过教会历史,指出早在《南京条约》签订之前8年,马礼逊就已去世;担任中英谈判翻译的是马礼逊的儿子马儒翰。佟仁泽从没给日军献过铜,是日军征铜,北平市民人人被强迫提供铜器。朱之洱还想为司徒雷登辩护,台下却突然有人高喊朱之洱滚下去,朱之洱还想辩白,却被愤怒的声浪淹没,只好颓然坐下。
控诉大会继续进行,声讨帝国主义的情绪更加高涨。会议在中国共产党万岁和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中结束。这时,一队头戴大檐帽、要扎武装皮带的公安警察走进会场,魏光正一声大喝,“把里通外国的反革命分子佟仁泽押下去!”公安干警将佟仁泽反剪双臂,众目睽睽之下押出会场。控诉大会圆满结束,又有不少基督徒当即在三自宣言上签了字。朱之洱一阵心痛,恍恍惚惚回到家。一家人和主内肢体同为佟仁泽代祷,求神像解救保罗那样,让佟弟兄平安归来。
几天后,佟弟兄回来了,不是站着,而是躺在一辆平板车上,身上盖了一张白色的布单。拘留所向佟灵泉出示了一张死亡证明:心肌梗塞。望着父亲的遗体,佟灵泉三天三夜粒米未尽,人瘦了一圈,两鬓也生出白发。朱之洱让儿子福生去佟家陪着叔叔,担心佟灵泉一时想不开,干出不该干的事。
第四天,佟灵泉将父亲的尸体火化,选了一处墓地把骨灰安葬。礼拜日,他向信徒们宣告,这是最后一次聚会。有愿意参加三自运动的,他不反对。至于他自己,不参加任何组织。佟灵泉将福音资料全部散发,家里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了一点神的信息。
面对活生生的事实,朱之洱意识到逼迫时代已经来临,这是他从未遭遇过的。即使在日据时代,也没有如此严峻的景况。他该怎么办?是像很多肢体一样,屈从撒旦的逼迫,加入三自?还是仿效佟灵泉,隐忍退缩,独善其身?他和家人不断祷告,求神开一条新的道路。
控诉大会效果明显,每天都有主内肢体在三自宣言上签字。魏光正和武显宗及时将简报发给业内人士,以胜利者的姿态,号召基督徒爱国爱教,与旧社会彻底决裂,做新时代的属灵人。面对日益增多的签名,朱之洱欲哭无泪。他忽然想起主耶稣的话,“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二
为了扩大战果,基督徒武显宗在三自委员会主办的《天路》上发表题为《共产主义与基督教》的文章,宣扬新时代的神学观念,从思想上引导基督徒参加三自运动。武显宗认为,资本主义的繁荣,缘于人类理性和思想的发展。人可以用理智去认识世界,解决问题,增加幸福感。将理智纳入基督教思想体系,就自然产生了现代主义。现代主义代表进步思想,反对代表保守思想的基要主义。中国信徒肃清帝国主义的毒素,就必须彻底批判保守落后的基要主义神学。
武显宗举例说,现代主义与基要主义主要存在五个方面的冲突。第一是关于圣经。基要派神学认为圣经的一字一句都是上帝所默示的,不会有任何错误。现代派却认为《圣经》不是一本一字不错的科学和历史教科书,只是信仰和生活的一个可靠的指导。《圣经》历史所包含的时间达一千年之久,传说和记录中没有一点错误是不可想象的。基要派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结果,现代派则接受进化论的说法,人是由自然演进而成,甚至可能由猿猴演变而成。
关于耶稣降生,基要派认为是超自然的,由童贞女怀孕而生;现代派则认为童贞女生耶稣是个故事和宣言。关于赎罪,基要派相信耶稣被钉十字架,是替人赎罪的挽回祭,上帝对人的忿怒,变成上帝对人的饶恕。这是十七世纪宗教革命的一个基本信仰。二十世纪的现代派却认为,十字架只是显示了上帝慈爱的能力,人类因为这个爱,能与神成为一体。人类不必相信一个忿怒的神,要求一种救赎的代价。
关于耶稣复活,基要派坚信耶稣的肉体复活是必需的,否则耶稣就没有胜过死亡。现代主义者并不否认复活,但认为复活不一定是肉体复活。是否相信肉体复活,与整个基督教信仰没有关系。关于耶稣的再来,同保罗和古代基督徒一样,基要派相信耶稣马上就要驾着云彩,以肉身再度降临世界;现代主义者则认为耶稣再来的说法,只是一个诗意的象征。
最后,武显宗得出结论,共产主义跟基督教是相通的,爱国爱教,参加三自,是当今中国教徒唯一正确的选择,不必有任何灵魂负担,相反,应该大张旗鼓、理直气壮、无尚光荣地去做。这篇文章坚定了很多信徒加入三自的脚步,让朱之洱深感痛心。
苦闷无法改变事实,忧伤只能证明软弱。经过长久祷告,朱之洱决定拿起笔捍卫主名。朱之洱在自己主办的季刊《灵粮》上发表《坚持真理,反对异端》的文章,逐段批驳武显宗的异端邪说。
朱之洱文中说,进化论只是一种假说,至今无法拿出任何证据,证明人是从猴变的。进化论的实质是否认神性和人性,否认爱,其目的是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辩护。唯物主义强调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否定人性,其根源就在于荒谬的进化论。马克思主义认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与爱都是阶级利益造成的;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因为神对人的爱就是无缘无故的爱。神爱世人,不是出于人的行为,乃是出于神的恩典。神就是爱。
《圣经》就是神的话语,不能有丝毫怀疑。《圣经》有很多记录,包括耶稣降生与复活,不是人所能理解的;这恰好证明,与创造天地万物的神相比,人是多么渺小和有限。神是无限,人是有限,作为被造物,人类唯有顺服。耶稣被钉十字架,就是神对人的宽恕,一种救赎代价;因为人类靠自身不能完成救赎,必须有耶稣做中保。人没有能力造自己,更没有能力拯救自己。人是被造物,人的救赎还是要由造物主完成。
最后,朱之洱写道,虽然共产主义的雏形记载于《使徒行传》,但共产主义信奉无神论,与基督教针锋相对,水火不容。武显宗混淆基督教与共产主义的区别,其目的就是诱导基督徒加入三自委员会,实现政治对基督教会的控制,这是任何一位主内肢体必须坚决反对的,因为耶稣基督才是我们唯一的头。在属灵上,我们不接受任何领导,不加入教会以外的任何组织。爱国与爱教是两回事,决不能把爱国与爱教捆绑。我们首先爱主耶稣的天国,其次才是属世的人间国度,这是一个基督徒遵循的最起码原则。
朱之洱的文章产生巨大反响,已经加入三自的信徒们看清了武显宗的异端面貌,纷纷退出;那些尚在由于旁观的主内肢体,更是坚定信心,重新组织家庭聚会。眼见三自运动遭受巨大损失,魏光正勃然大怒,下令查封《灵粮》,将已经流入世间的刊物没收销毁;如有违抗,以反革命罪论处。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信徒们不敢再保留《灵粮》,纷纷夜半三更将其付之一炬。
魏光正印象里,朱之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想到这家伙如此冥顽不化。如果不是考虑对外形象,他早就把朱之洱投进班房了。他让武显宗去说服朱之洱,重新写一篇文章,否认自己的观点,挽回影响。武显宗以老同学叙旧的名义设下饭局,向朱之洱夫妇发出邀请。朱之洱厌恶跟武显宗吃饭,但碍于老同学的面子,难以推却。他和郑丹萍经过祷告,决定赴宴。
饭局设在新侨饭店。武显宗满面堆笑,以茶代酒,热情奉客;朱之洱和郑丹萍也是落落大方,畅叙旧情,谈锋甚健。朱之洱瞬间冒出个闪念,如果武显宗不参与政治,他们之间的相处会是多么愉快啊。可现实就是现实,没那么多如果。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让所谓友情松懈了斗志。自己是主的人,洁身自好、荣耀主名这根弦要随时绷紧,不可给撒旦留地步。
三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武显宗清了清喉咙,笑道,“朱弟兄啊,要说灵性,我是自叹不如啊;可是,要论灵活性,说不定我能当你老师。”说罢,哈哈大笑。
朱之洱只是吃菜,不置可否,心想,今天来是给你面子,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你爱说什么说什么,何必跟你较劲呢?
“你的文章写得真好,”武显宗喝口茶,继续道,“可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
“现在是末世,经上说得很清楚,”朱之洱脱口而出。
武显宗摇摇头,笑道,“《圣经》你肯定背得比我好。说句实话,我好长时间不读经了。不过也好,这让我学会如何变通;而你,就是太固执,太不会变通。我问你,宗教改革是不是变通?”
“当然是,那是改革,何止变通?”
“我们信的都是新教,”武显宗用手指敲着桌面说,“没有改革,没有变通,没有因时而进,新教会出现吗?”
朱之洱鼻子哼了一声,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也好,既然躲不过,那就早点来吧。
“现代神学的出现是宗教发展的必然,就跟新教产生一样。”武显宗提高音量,情绪激动,“基要神学已经落伍了。未来神学的发展,一定是现代派神学的天下,这是事实啊!”
朱之洱一声冷笑,“只有先知才能预见未来。”
武显宗听出朱之洱语含讥讽,换了语气道,“我一生经历两个重大的思想转变,从怀疑宗教到信仰宗教,又从信仰宗教到信仰共产主义。我认为,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耶稣所说的天国,共产主义思想跟基督教是相通的。”
朱之洱感到一股怒火在心底燃起,尽量压低声音道,“所以你就跟共产党合作,让弟兄姊妹加入三自,让属世的政权控制属灵的教会?”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武显宗脸色尴尬,“不是控制,是引导。爱国爱教,反帝反封,有什么不对?”
朱之洱再也压抑不住,声音也开始加大,“反帝反封当然没错,爱教跟爱国也不矛盾,可是,把属灵的教会交给世俗政权管理,这就是不对!”
“保罗让咱们顺服掌权者,因为凡掌权的都是神所命的。抗拒掌权的,就是抗拒神的命。共产党的权力也是神授予的,这个你承认不承认?”武显宗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这个我承认。”
“既然如此,共产党搞三自,你为什么不接受,不顺服?”
“因为主耶稣说过,凯撒的归凯撒,神的归神。”朱之洱针锋相对,“耶稣才是信徒的头,宗教管理局属于世俗政权,没有资格更没必要管理教会。”
武显宗一边苦笑一边摇头,“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不灵活。我问你,共产党管理教会有什么不好?宗教管理局只是负责管理,并没有限制信教。”
朱之洱一拍桌子,“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根本就不行!耶稣是教会的头,我们凭什么听共产党的?作为社会人,我们接受共产党的领导,遵守国家法律;但在信仰上,我们不接受任何组织的管辖!这是根本不同的两件事,不能混淆!”
两个人说得脸红脖子粗,服务员都瞪大眼睛看热闹。饭是吃不下去了,两人却不在乎,因为知道这天迟早要来,既然来了,就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来个了断。郑丹萍在一边看着,并不相劝,她相信这是神安排好的。她一点不担心丈夫跟武显宗撕破脸,相反,担忧撕不破。
武显宗指着朱之洱的鼻尖高声道,“你别忘了,是共产党救了你的命,根本不是什么主耶稣!没有共产党,你早进天堂了!哪有机会在这跟我谈什么属灵属世?你就这么知恩图报吗?”
朱之洱一笑,“共产党救过我的命,我当然感恩不尽,所以要当守法公民,用实际行动拥护新政权;但是,在属灵这件事上,我绝不更改,这是一个基督徒必须坚守的底线!作为基督徒,耶稣的天国永远放在第一位!”说罢,站起身,拉着郑丹萍就走。
武显宗望着朱之洱瘦削的背影,气得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武显宗的灰头土脸,让魏光正甚觉头疼,看来他不亲自出马是不行了。他不明白这些信耶稣的哪来的这股邪劲,把耶稣看得比爹妈还重要。难道耶稣管吃管喝?信耶稣能不花钱娶媳妇?信耶稣除了麻醉自己,还能得什么好处?《圣经》明明是骗人的鬼话,这帮人竟然当真理看,这不是有病吗?可是,看他们理智神情,跟正常人没区别,怎么就不开窍呢?真是中了邪了!一般人都懂知恩图报,可这帮信教的六亲不认,就认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狗屁基督,一群什么东西!简直就是垃圾,就是渣滓,就是败类,必须彻底铲除!这也就是现在,放在战争年代,早让他们吃花生米了。留着这群祸害,天理不容!
魏光正越想越气,可又不能违反宗教政策,只好耐心想办法,妥善解决此事。想了一个上午,他最终觉得还是攻心为上。下午,他让人通知朱之洱,明天上午来宗教管理局一趟,他要推心置腹地跟他谈谈。
离开新侨饭店,朱之洱感到无比畅快,给异端当头一击,捍卫主名,在他这是第一次。三自运动以来的愁苦消了大半。他似乎听到主耶稣对他的嘉奖和鼓励。荣耀归于至高神,平安归于他所喜悦的人。此时此刻,他对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郑丹萍没想到丈夫这么有勇气,她流泪祷告,感谢神赐给丈夫刚强勇敢的心。第二天,当朱之洱出门前往宗教管理局,她和婆婆一起为朱之洱代祷,求神给他更多能力和智慧。
当朱之洱迈进宗教管理局局长办公室,魏光正正在读一本书,见朱之洱进来,他把书合上,放在一边。朱之洱看那书很眼熟,正是被中华大地上主的儿女深深喜爱的和合本《圣经》。
四
魏光正客客气气请朱之洱坐下,叫旁边工作人员沏茶倒水。“怎么样,朱牧师,最近还好吗?”魏光正笑问。
“感谢主,马马虎虎。”朱之洱道,“您呢?”
魏光正拍了拍案头上的《圣经》,笑道,“这不,忙着补课。抽空也崇拜一下你们的主耶稣。”
“感谢主。”
“请用茶,”魏光正挥手示意,“今天找你来,就是随便聊聊,不必拘束。”
朱之洱谢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中国人讲缘分,”魏光正道,“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在日占区传道,不畏牺牲,让人感动。”
“可如果不是您救了我,我现在也不能坐在这跟您聊天啦。”
魏光正摆摆手,“中国人救中国人,应该的,不要再提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有缘分啊,这在你们《圣经》里有没有说法?”
“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朱之洱道。
魏光正笑笑,“如果一切都在神的掌握之中,神为什么不像毁灭索多玛和俄摩拉一样,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反倒让中国人民遭受那么大的痛苦?这是为什么?”
朱之洱沉吟片刻,“这是神的计划,人怎么会知道?除非我们是神。”
魏光正哈哈大笑,“瞎聊瞎聊,这是你们的信仰,我们不干涉。”说罢,喝了口茶,继续道,“共产党主张信仰自由,但有一个前提,就是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反对帝国主义利用宗教问题干涉中国内政,这是重大原则问题,不能回避。所以,我们搞了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主张爱国爱教相结合。我们针对的不是有信仰的同胞,而是国内外敌对势力。”
朱之洱仔细聆听,微微颔首。
“前一阵我们搞了肃清帝国主义对中国基督教影响的活动,事实证明是成功的,”魏光正继续道,“广大爱国信徒看清了帝国主义的真面目,主动跟中国共产党站在一起,结成统一战线,这是识大局、顾大体,我们热烈欢迎。”
朱之洱喝了口茶,品味着弦外之音。
“现在抗美援朝还在进行,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魏光正紧锁双眉,表情凝重,“国民党的残余势力也在国内蠢蠢欲动,随时想反攻倒算,局面复杂得很啊!”
朱之洱不断点头,他不关心政治,回应只是一种礼貌。
“作为新的人民政权,不解决这些问题行吗?几千万革命烈士流血换来的江山,能不捍卫吗?”魏光正情绪激动,大背头微微发颤。
朱之洱继续喝茶。
魏光正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和缓亲切,“现在新政权建立不久,百废俱兴,共产主义建设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朱牧师,你还年轻,要做有心人啊!”
“谢谢魏局长的鼓励,”朱之洱一脸真诚,“我不懂政治,我的理想就是让更多的人认罪悔改,在属世上,做一个合格公民;在属灵上,得造就,得永生。”
“这就对了嘛,”魏光正拍拍朱之洱的肩膀,笑道,“加入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就是做合格公民,也是中国教会唯一正确的道路。”
朱之洱低头不语。
魏光正看出他心里抵触,思忖片刻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中国共产党欢迎一切拥护新政权的有识之士,但是,对仇视危害共产主义的顽固势力,也绝不放过。你是聪明人,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再回答我。怎么样?”
朱之洱站起身,跟魏光正握手告别。望着朱之洱消瘦的背影,魏光正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他深吸一口香烟,让烟雾慢慢从鼻孔里飘出,向空中散去。
朱之洱脚步沉重地往回走,他分明感到魏光正话语里隐含的杀机。很明显,如果他参加三自,万事大吉;如果他坚持独立聚会,下场很可能就是第二个佟仁泽。郑丹萍看出他心里有事,却不多问,只是告诉他自己又怀孕了,不知是男是女。夫妇俩一起感谢赞美神,赐给他们新的生命。夜里,朱之洱望着天花板,听着身边妻子轻微的鼾声,心里多了几许眷恋。如果他走上佟仁泽的道路,妻小和老母怎么办?他想不出答案,祷告也没回音,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沉沉睡去。
一个月后,魏光正派人来询问朱之洱的打算,何时加入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朱之洱想起日据时代,日本人邀请他参加华北中华基督教使团,自己硬顶下去,也没能拿他怎么样;这次依然采用拖延战术,说还没考虑好。一周后,宗教管理局发出通知,凡不参加三自委员会指定教堂礼拜的,均视为非法集会,以反革命罪论处。面对通知,朱之洱彻夜祷告,求神开启道路。夜半时分,一个清晰的声音撞击他的鼓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二天一早,他让郑丹萍给他做一床新被和一双新布鞋。朱之洱节俭惯了,从来都是穿烂了才换新的,从没主动提出过穿新鞋的要求;被子自打结婚就没换过,郑丹萍不知他这是哪出,奇怪地看着他。朱之洱只好把昨夜祷告事告诉她,又说这一切都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他听说监狱里阴湿寒冷,所以提前打算。郑丹萍眼泪顿时流下来,朱之洱咬紧牙关,急忙出去,赶往会堂。
不知为什么,这个礼拜日的会众明显增多,气氛也明显不对劲,往日的喜乐被压抑取代,信徒们神情忧虑。朱之洱讲道的时候,几个陌生人在外面探头探脑,指指划划。朱之洱讲的题目是《人子在客西马尼园》,不少听众眼里闪着泪花,有人甚至哭出声来。他只知道他们是在为主耶稣的遭遇而悲叹,却不知更是为他的前程而忧伤。
讲完道,朱之洱处理了几件事情,等同工们都走了,便独自来到四合院中间,坐在一把椅子上。几年来,他一直在这讲道,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此刻,他只是想静静地待会,感受一下神赐给他的圣殿。夏风将绿油油的杨树叶吹得哗哗作响,蜻蜓在空中穿行,房脊上一只大黄猫正在惬意地舔着自己的毛,院子角落里,两只大白兔在愉快地啃着菜叶。
看着看着,诗篇中一句诗忽然响在他的耳畔:“神啊,我们在你的殿中,想念你的慈爱。”朱之洱忽然心口发酸,一股热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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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全文(2)
第三章
一
朱之洱带着困惑回到宿舍,把渴望水洗的想法告诉了舍友,没想到一半人支持他,也想跟他一起水洗。第二天,朱之洱找到校长史蒂夫,再次表达了水洗的愿望,希望学校能够主持仪式。史蒂夫一脸震惊,告诉朱之洱,坚持水洗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将打破学校传统,带来教学和管理上的混乱,是校方不能容忍的。朱之洱见史蒂夫反应激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史蒂夫见朱之洱态度犹豫,换了一副和缓的语气,说朱之洱很年轻,应该追求上进,并透露给他一个信息,今年武显宗的赴美留学已经被批准,明年还将有一个名额。如果朱之洱表现优异,校方将会考虑推荐。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无论将来从事什么行业,都将极大提升学识储备,拓宽就业渠道。既然朱之洱想从政,应该为自己争取这样的机会。
朱之洱觉得史蒂夫那蓝色的眼睛像探照灯,将他的心底射穿。是的,自己不就想当中国的林肯吗?放弃这样的机会,将是终生遗憾。史蒂夫补充说,学校无法阻止朱之洱接受水洗礼,但学校会勒令参加水洗的学生退学,希望朱之洱权衡利弊,作出理智和正确的选择。
朱之洱将史蒂夫的意见反馈给舍友,众人沉默了,朱之洱也像晒蔫的茄子,愁眉不展。他找到郑丹萍,想得到她的支持。郑丹萍担心学校真的开除他们,劝他想开点,不要钻牛角尖。郑丹萍的态度让朱之洱非常失望,这是那个热心向主的女生吗?什么叫钻牛角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属灵追求。圣经既是神的话语,按照神的旨意行事,难道不对吗?不但正确,而且应该一丝不苟地追求,这才是主的儿女。
可是,一想到坚持水洗会失去极有可能的留学机会,朱之洱的信心和勇气立刻大打折扣。留学可以让他掌握更多神学知识,为主做工会更加得心应手,这样的机会不能轻易丧失。那么,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一连多日,朱之洱灵里挣扎,焦躁不安;向神祷告,也未见回音。
恰在此时,震惊世界的七七事变爆发了,神州大地立刻掀起救亡图存的浪潮,朱之洱所在的商科学校,也投入到轰轰烈烈的保家卫国运动中。武显宗组织歌咏比赛,高唱抗日歌曲,全校师生都被那激昂慷慨的歌声鼓舞,坚信侵略者迟早被赶出家园。朱之洱和同学们走上街头,参加声势浩大的十万钢盔和百万斤咸菜募捐活动。一腔热血的陈勇向朱之洱告别,加入国军,开赴抗日战场。
当抗战热潮趋于平稳,抗战逐渐正常化,生活恢复到过去的平静,朱之洱
又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圣经。现实的残酷让朱之洱对神的话语有了更深的领悟,也对自己过去的幼稚感到好笑。曾几何时,他渴望成为中国的林肯,用自己的能力造福国民,改变世界。但现实告诉他,人类自相残杀,不是一个政治家能左右的。朱之洱意识到,避免人类悲剧的唯一方法,就是信靠主耶稣,用神的爱抑制人性之恶。这才是最大的“政治”,做一个主的使者,更为人类所需。
朱之洱将自己立志做传道人的想法告诉母亲,母亲坚决反对,原因只有一个,传道人太穷,将来媳妇都娶不上。监狱中的父亲也不赞成,认为他放着金饭碗不捧,当一个穷得喝西北风的传道人,简直是神经病。朱之洱向佟灵泉的父亲求教,佟仁泽也劝他先学习,毕业以后再决定职业方向。做传道人,没有一定的知识储备是做不好的,磨刀不误砍柴工。
面对所有人的反对,朱之洱一时茫然无措。他给陈勇写信,征求其意见。一个月后,收到陈勇所在部队的回信,信里没有朱之洱需要的内容,而是告诉他,陈勇已经在对日作战中英勇牺牲,他所在的医疗救护队遭遇日军埋伏,无一幸免。随信而来的是一个包裹,里面有陈勇儿时的照片和一本《圣经》。落款人是国军某部营长,解释说陈勇的其他资料毁于战火。
整整一天,小小的四合院上空,响彻着陈勇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朱之洱的眼泪也像浸满水的海绵,轻轻一挤就往外冒。他出了院子,走遍和耗子玩过的每一个角落,眼前晃动着耗子那明澈的眼神,耳朵里跳跃着耗子兴高采烈的叫声。他再次来到乡间,他跟陈勇第一次目睹送葬,感叹生命无常的地方;如今,相同的命运竟然临到自己最熟悉的人身上。
夜晚,朱之洱向神祷告,主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你为什么如此安排?世上那么多恶人你不去惩罚,为什么让你的儿女倒在死亡的荫下?如果你是全能的,为什么不像惩罚索多玛和蛾摩拉那样,用暴烈的怒火焚烧侵略者的家园?反倒让侵略者用尽残暴的手段,欺侮和平的人民?神啊,如果你是公义的,为什么不能制止邪恶的战争?你为什么能容忍这不公的存在?
一连几天,朱之洱茶饭不思,努力祷告,却没有任何回音。他问自己,我的信仰是不是错了?如果这世间没有主宰,我该怎么办?回到过去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这可能吗?我到底该不该坚持?难道真像父母所说,自己走火入魔?那么多主的儿女,难道都是走火入魔?信仰到底是什么?没有它人就活不下去吗?
无尽的疑问让朱之洱头晕目眩,神经衰弱再次破坏他的睡眠。他的眼圈黑黑的,终日无精打采,一脸病容,仿佛换了一个人。查经会他也参加,但发言不再踊跃,而是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他的眼神游移不定,神情恍惚,似乎在掩饰内心的慌乱和不安。那个有说有笑、信仰坚定的朱之洱消失了。漫漫冬夜,加重了朱之洱的苦闷和彷徨,他忽然发现,神没了。
二
朱之洱像个流浪儿,四处飘流,舞会又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不为跳舞和结交异性,而是寻找自己。过去,舞厅里弥漫的暧昧气氛令他心荡神驰,如今,透过一双双饥渴的眼神,他看到的却是空虚、败坏和挣扎。昔日夺人心魄的花容月貌,今天看来,无不透露着撒旦的狰狞,让他不寒而栗。他猛然发现,回到过去对他已经绝无可能。
夜里,一个声音突然问他,你真要离我而去?你真能撇下我?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平安喜乐吗?如果你能,就远离我!永远不要再来找我!朱之洱立刻翻起身,跪在床上,心中祷告道,“主啊,恳求你饶恕我的罪过,我不能离开你!你是道路、真理、生命,没有你,我的一切就失去意义。”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被子上,湿成一片。
朱之洱如释重负,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又有了重生的感觉。几天后,他读到《旧约》的《约伯记》,从约伯身上看到自己。约伯不断质问神,但这只能证明他的软弱无力,因为他既不能为大地立根基,也不能为土地定尺度,更不能为雨水开道、雷电分路。作为被造物,他没有资格质问那造他的,唯有谦卑顺服。
朱之洱找到佟仁泽,向他倾吐心中的苦闷。佟仁泽的耐心启发,让他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神自有自己的计划,作为被他拣选的儿女,应该像保罗那样意志坚定,向着主耶稣的标杆直跑,而不是手扶着犁耙向后看。佟仁泽借给朱之洱几本教会史,还有历史上著名信徒的传记,这些甘之如饴的灵粮陪伴朱之洱度过了漫长的暑期。
转眼进入高中二年级,开学不久的一个夜晚,一个声音突然向朱之洱显现:“你要效法保罗,背十字架进我的窄门,世人的道路不属于你!”朱之洱一个机灵,从梦中惊醒,跪在床上祷告,“主啊,这是你的声音吗?是你在召唤我吗?请答应我,如果是,我此生就跟定你,一心一意做你的仆人。”朱之洱不断祷告,但那声音没再出现。
秋天,武显宗的赴美深造被批准了,学校开了一个欢送会。校长史蒂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号召学子们以武显宗为榜样,在属灵生命上不断造就,早日成为社会栋梁。郑丹萍眼圈红红地为武显宗送行,两人约定在大洋彼岸见面,他将用鲜花和一枚戒指迎接她的到来。
武显宗走后,史蒂夫找到朱之洱,告诉他,鉴于他一贯以来属灵生命的进步,学校已经把下一个留学指标锁定在他身上。不出意外,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将成为新的榜样。朱之洱静静地听着,一点激动的表示都没有,让史蒂夫颇感意外。史蒂夫问朱之洱有何感想,朱之洱想了想,只说了声谢谢。望着朱之洱的背影,史蒂夫耸肩摇头。
一晃寒假到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辞旧迎新,街上弥漫着蓄谋已久的年味。朱之洱非但不觉得喜庆,反倒有一种深深的恐慌,那个声音再次在他耳边想起:“你当扛起十字架跟从我,可你还要等多久?”朱之洱立刻低头祷告,“主啊,是你在呼召我吗?如果是,就请你坚定我的信心,让我抛开一切,义无反顾地跟从你!”任凭朱之洱怎样呼求,那声音再次消失。
寒假里,朱之洱参加了初中同学的聚会,一起为陈勇上坟。望着墓碑上那熟悉的笑容,朱之洱的泪水夺眶而出,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他吞没。他终于承认,他那貌似虔诚的祷告,其实不过是信心不足的托辞。他几乎没见过陈勇祷告,可是,这个从小就对他顶礼膜拜、毫无主见,被他感召才蒙恩得救的小伙伴,其属灵生命和勇气却强过他何止百倍。他忽然想起主的话语,“有许多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
想到这,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朱之洱跪在陈勇的墓碑前,低头哭泣道,“主啊,求你宽恕我的罪过,求你容忍孩子的软弱和不敬。你的话就是真理,我们是你造的,你洞穿我们的软弱和卑污,我们的头发也被你数算,我们的一切尽在你全能之手的掌握。求你赐给我勇气,让我扛十字架进窄门,走你的义路。”
泪水洗掉了朱之洱心中的羞愧,也冲去茫然和不安。回来的路上,他身轻如燕,脚步如飞。他下定决心向母亲道出心志:做一名传道人,将福音传遍神州。是的,不能再犹豫了,决不能!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算什么主的儿女!他忽然站定,对着苍天举起双臂高喊,“主啊,你等着看吧,我绝不会再软弱犹豫!我要荣耀你的名,为世人做见证!这次我决不食言!”为了显示决心,他加快脚步,好像速度一降下来,信心就会失去似的。
一进家门,他就愣住了。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前端详,听到声音回过身来,看见朱之洱,眼里忽然涌出大颗的泪滴,“儿子,我回来了。”朱之洱仿佛被风吹起,一下扑进朱茂隆的怀里,父子俩抱头痛哭。原来,朱茂隆因为在监狱表现出众,被提前释放。夜晚,望着堂屋里相对而泣的父母,朱之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这重逢之夜,他不想让自己的决定冲淡破镜重圆的喜悦。
朱之洱发现,父母明显比以前老了。俗话说养儿防老,他们希望朱之洱有一份安稳的工作,将他们养老送终;对朱之洱自己,也可以凭借这份工作,娶妻生子,安度一生。儿子做传道人,对他们就是天方夜谭。他们绝不会同意,早晚死了这份心。这么想着,朱之洱几次都是欲言又止,灵里挣扎,苦不堪言。正月十五刚过,朱之洱再也忍不住了,鼓足勇气向父母道出相当传道人的打算。
三
不出所料,父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半天才缓过劲来,立即掀起声讨的浪潮。望着手捂心脏的父亲和鬓发花白的母亲,朱之洱只能沉默以对;想到当初回来路上向神许下的诺言,不禁羞愧万分。夜里,他长久祷告,却没有结果。第二天,父母又跟他谈了一次,态度突然温和起来,循循善诱,语重心长,劝他慎重考虑,不要轻易决定。
一会是暴风骤雨,一会是春风拂面,让朱之洱哭笑不得,也陷入深深的不安和矛盾。作为主的信徒,他坚守十诫,孝敬父母,怎么忍心让父母如此烦恼?可是,主耶稣说过,“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还有,“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既然如此,他该孝敬父母,完成学业,找一份好工作,还是抛下一切做传道人?都是神的教训,他该如何选择?
当夜,朱之洱来到校园的小河边,静心祷告。突然,那个声音在他的耳响起际:“凯撒的归给凯撒,神的归神。”朱之洱猛然醒悟。是的,对于人间俗务,他当然要孝敬父母,满足父母的心愿;但是,面对神的呼召,他只能义无反顾地响应,不容商量。神的国永远大于人间世界,没什么可说的。既是被拣选,就要名副其实。
这时,又一个声音出现:“好样的!就应该这样。可是,万一当传道人饿死怎么办?”朱之洱想了想,心底迸出一句话:“饿死就饿死,认了!”此话一出,朱之洱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如释重负。第二天,他再次向父母吐露做传道人的决心。这次,父母愣了愣,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周后,朱之洱和佟仁泽来到颐和园北宫门外的青龙桥,在春风的吹拂下,进入运河,完成水洗礼。第二天,朱之洱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史蒂夫脸色铁青,缓缓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叫你来的原因。”
朱之洱点点头,“您不叫我也会来。我想退学。”
史蒂夫奇怪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也好,这么做至少可以挽回面子。”
“我不需要面子,”朱之洱道,“我只是想退学。”
史蒂夫似乎相信了他的话,“很可惜,还差几个月你就可以拿到高中毕业证。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父母没反对你吗?”
“我需要办什么手续?”
史蒂夫自嘲地笑了笑,玩弄着手里的铅笔,“是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做什么?”
“做传道人。”朱之洱平静地说。
史蒂夫盯着朱之洱的眼睛,迟疑片刻,道,“祝福你,孩子!”
“谢谢!”
“不用办手续,把你的铺盖拿走就行了。”史蒂夫笑道,“当然,如果你乐意奉献,也可以留下。”
朱之洱扛着行李,在郑丹萍等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出校门。他回身望了一眼那熟悉的一切,挥手向同学们告别,迈开大步离去。
退学后的朱之洱并不清楚下一步怎么办,为主做工是肯定的,但从哪起步却毫无计划。他找到佟仁泽,希望得到指点。佟仁泽对他的退学深感惊讶,同时也佩服朱之洱为主事工的决心。佟仁泽嘱咐他耐心在家读经祷告,装备自己,有机会他会帮助朱之洱实现理想。
看着唯一的儿子天天窝在家里读经祷告,朱茂隆两口子气不打一处来。朱母怪朱茂隆没有尽到教育孩子的责任,如果他不犯事被关进班房,朱之洱绝不会变成这样。朱茂隆自知理亏,有口难辩,杯中物就加了量,每天不喝个半斤八两不罢休。喝醉了就跟朱母拌嘴吵架,或者骂朱之洱出气,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朱之洱每天如履薄冰,靠着向神祷告舒解压力。
朱之洱父亲通过关系,找到又一家电影院负责看门,每天很晚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让朱之洱为他开门。朱之洱稍有怠慢,就被朱茂隆一顿臭骂,说他连狗都不如,狗还会看门呢。朱之洱只好将眼泪咽到肚子里,等夜深人静时向主耶稣哭诉。有一次,佟仁泽介绍朱之洱参加一个传道小组,去密云县宣教,需要小住几日。朱之洱想带着铺盖去,却被朱母拦住,让他向神索要。朱之洱只好放下被褥,只带着牙刷和毛巾离开家门。
朱之洱把父母的责难当作试炼,更加虔诚地读经祷告,努力为将来预备。密云之旅让他坚信,农村是个巨大的禾场,需要无数主的儿女去撒种和收割。中国人百分之八十是农民,要想让中国福音化,农村就是福音传播的主战场。眼下,他只恨自己神学造诣太浅,难以担当主的使命。从密云回来不久,佟仁泽告诉朱之洱一个信息,创办于美国的远东神学院要在中国开办圣书学院,专门培养中国的传道人,正适合朱之洱的情况。
当夜,朱之洱热切祷告,感谢赞美主,为他开辟了预备事工的道路。第二天,朱之洱早早来到圣书学院,结果却令人失望。书院招收的是年龄在二十二岁以上的学生,朱之洱还不到十八岁,不能录取。书院告诉他,如果他想学习,可以旁听,但三年后不能像正式学生那样获得毕业证书。朱之洱不在乎文凭,只要学到神学知识,能为主做工就是成功。
书院学制三年,两年半学习,半年实习。两年半的学习中,上午上课,下午去教会服事,正合朱之洱的心愿。正式生住校,食宿学费全免;旁听生走读,学费免除,但食宿自理,还要负担一些讲义费。这对没有收入的朱之洱来说,的确是个负担。他跟父母关系闹得很僵,在家吃住已经很难为情了,再伸手向父母要讲义费,实在张不开口。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朱之洱一边读着神的话语,一边虔诚祷告,相信神定能为他预备。
四
几天后,佟灵泉来找朱之洱,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的钱用来支付第一年的讲义费足够了。佟灵泉说,这是父亲所在教会为他代祷后,一个老姊妹的奉献。朱之洱连声感谢主,信心更强。不久,佟仁泽又帮朱之洱找到一个英文翻译工作,他除了支付讲义费和其他开销以外,将多余的收入捐献给服事的教会。
朱之洱如饥似渴地学习各门知识,属灵生命不断成长。圣诞节期间,他受到郑丹萍的邀请,参加了商科学校的祷告会。老同学见面分外亲切,朱之洱的神学知识让郑丹萍非常羡慕。此后,他经常回到母校,跟同学们分享属灵感悟,彼此受益匪浅。朱之洱还把同学们带到所在的教会一起事奉。朱之洱学会了弹奏钢琴。每当琴师请假,朱之洱便用灵巧的十指,奏出美妙的旋律。
第二学期开始,远东宣教会的创始人查理·考门夫人,来到远东圣书学院看望学生。她听说朱之洱是走读生,宁可不要文凭,也要来学习,便将自己的属灵著作《荒漠甘泉》送给他,并郑重写下题词,勉励他做光做盐。由于考门夫人的资助,佟仁泽已经成为专职传道人,在厦门举办全国查经会,朱之洱和考门夫人一起参加了这次会议。
这是一次全国性的聚会,各地的主内肢体聚首美丽的鼓浪屿,分享神的话语。两周的学习与讨论,让朱之洱受益匪浅。他把自己的负担告诉佟仁泽,说自己最大的亏欠就是没能让父母信主。佟仁泽跟他一起查经,读到一节经文:“耶稣对他们说,‘大凡先知,除了本地之外,没有不被人尊重的。’耶稣因为他们不信,就在那里不多行异能了。”
佟仁泽解释说,以主耶稣的大能,尚且被家乡的拿撒勒人厌弃,更何况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中国人有句话叫“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说的也是这种情况。我们要为主努力做工,但一个人是否能跟随主,全在神的拣选,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们不必背负这个重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把福音传给更多的人。佟仁泽的一席话让朱之洱茅塞顿开,如释重负。
考门夫人将一位来自美国的牧师约翰逊介绍给朱之洱,让他教约翰逊学习汉语。朱之洱用流利的英语跟约翰逊交通,相谈甚欢。两人约定,一俟朱之洱神学课程肄业,便去河北农村宣教。约翰逊风趣幽默,随身携带一个自己制作的罪名挂图,挂在寝室里。这些罪名共有八十三个,用漫画表示。约翰逊说,他不指望自己不犯罪,这个挂图只是时时提醒自己,尽量少犯罪。
从厦门回来,朱之洱参加了郑丹萍组织的一个祷告会。他忽然发现,郑丹萍比以前更美了,而他的神学素养,也让郑丹萍刮目相看。两人在燕京大学的未名湖边散步,诉说彼此的理想。从专科学校毕业的郑丹萍已经考上燕京大学物理系,再有两年的学习将获得本科学位,她的目标是考取美国斯坦福大学物理学系,与在美国读神学的武显宗团聚。
朱之洱说自己的理想是扎根农村宣教,让更多的中国人重生得救。郑丹萍佩服朱之洱的勇气,说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冲动,但害怕农村艰苦的生活条件。她认为贫穷不是神赐给她的生活,相反,做一名科学工作者,把造物主的创造法则揭示给人类,自己通过努力过上舒适的生活,才是神赋予她的使命。送走了朱之洱,郑丹萍回到教室看书,不知为什么,朱之洱那清瘦的面庞和单薄的身影总在她眼前晃,她盯着书本,却读不懂那些铅字的含义。
夜里,郑丹萍梦见自己乘着邮轮遨游于大洋之上。巨轮披波斩浪,向着武显宗所在的大洋彼岸全速前进。天是那么蓝,海鸥在船舷两侧展翅翻飞,愉快地鸣叫;巨大的鲸鱼群高傲地拱起它们的脊背,随着波涛忽隐忽现,并从鼻孔中喷出高高的水柱。郑丹萍站在船舷边,尽情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让和煦的海风将自己的长发吹起。
海岸线渐渐出现在远方,郑丹萍的心开始砰砰乱跳。很快,远处的景致越来越清晰,巨轮在悠长的汽笛声中慢慢靠近码头。岸上人头攒动,人们挥舞着的鲜花,迎接远航而来的旅客。突然,郑丹萍看见一双热烈的目光向她射来,嘴角上那成熟的微笑,对她是那样熟悉,是的,他就是武显宗,她魂牵梦萦的爱人!郑丹萍用力向武显宗挥舞纱巾,大声喊道,“武兄,我在这!”泪水一下模糊了双眼,郑丹萍哭出声来。
忽然,一阵狂风刮来,骤然间天昏地暗。大风将她的纱巾吹向空中,消失在云端里。巨轮剧烈地颠簸起来,不少人被抛到海里。岸上飞沙走石,人们东倒西歪,连滚带爬,武显宗早已不见踪影。郑丹萍紧紧抓住船舷的栏杆,奋力呼叫武显宗。这时,一个巨浪打来,将她彻底吞没。郑丹萍感到头部重重地撞在甲板上,立刻头晕目眩,昏了过去。等她睁开眼,发现身下是温暖的床褥,不是冰冷的甲板。她愣了一会,这才明白刚做了一个噩梦。
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难道是神在阻止她跟武显宗相聚吗?那么,这跟朱之洱有什么关系呢?接下来的日子里,郑丹萍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借此忘掉那让她不安的念头。她把武显宗的照片摆在书桌上,数算着两人相见的日子。奇怪的是,她盯着武显宗的照片,经常看见的却是朱之洱。一想到每月一次的与朱之洱一同参加的联合聚会,郑丹萍就莫名其妙地紧张。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爱上朱之洱了吗?不可能!自己心仪的是武显宗,朱之洱只是自己的好友。这是撒旦的试探,绝不能跌倒。更何况自己的理想是成为科学家,她的生活是到海外留学,回来报效祖国,跟朱之洱这个传道人没有交集,自己永远不可能跟他发生友情以外的关系。是的,他们仅仅是主内的弟兄姊妹,他们的友情也是向着神的。这样想着,郑丹萍一颗缩紧的心,渐渐舒展了。
第四章
一
后来的日子里,郑丹萍和朱之洱继续往来,用祷告警醒自己不要被情欲所困。她把日程表安排得满满的,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她每个月跟武显宗通次信,两人彼此思念,期盼着早点跨越大洋,携手新的人生路。武显宗定期将大洋彼岸的神学杂志寄给郑丹萍,让她大开眼界。杂志标榜福音社会化,强调信仰为人生服务,而不仅仅是个人的道德修炼。这些全新的神学观点非常符合郑丹萍的心意,更坚定了她成为科学家的雄心。
时光荏苒,一晃两年的课程结束了,郑丹萍顺利获得燕京大学的物理学学士学位,成功通过赴美留学考试,只等录取通知书一到便赴美就读,与武显宗团聚。恰在这时,朱之洱也完成了两年半的神学课程,准备跟美国传教士约翰逊一同前往京郊怀柔实习宣教。郑丹萍在家等斯坦福大学的入学通知,闲来无事,便接受朱之洱的邀请,过一个在农村宣教的假期。
有了上次密云的传教经验,朱之洱轻车熟路,将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郑丹萍很少到过农村,既新鲜又恐慌。农村的生活条件很差,吃的是粗粮,睡的是土炕。没有浴池,洗澡只能烧一大盆水,自己在屋里擦洗,这让爱干净的郑丹萍很不适应。郑丹萍最喜欢的是乡村的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河蛙的阵阵鸣叫不绝于耳,白天的暑气被凉爽驱散,催人入梦。每到这时,她都被神造的这一切深深感动。
最让郑丹萍开心的是宣教事工。望着村民们在十字架前的淳朴表情,郑丹萍感受到了主耶稣的同在。她不止一次地感慨,人就应该是这样啊,不能六神无主,必须寻找一个目的和依靠。既然人是神造的,当然要按着他的法则生活;那些忤逆他、不认识他的人,一定是被撒旦捆绑和纠缠。眼下自己所做的,就是让蒙昧的睁开眼,挣脱撒旦的网罗,过一个人原本应该过的生活。
世间的一切罪恶都是撒旦在做工,这个世界的掌管者也是撒旦,所以才有这么多灾害和战争。神造人,给人自由意志和智慧,让人凭此战胜自然灾害,过上幸福的生活。可人被撒旦诱惑,将智慧败坏,制造各种杀人武器,彼此残杀,还有比这更该诅咒的吗?郑丹萍忽然发现,正如神的话语是双刃剑一样,人的智慧和能力也是善与恶的混合。她想当科学家,用自己的知识造福人类;可那些设计凶杀武器的科学家,他们是为神还是为撒旦做工呢?
郑丹萍将疑问放在祷告里,不断向神追问,始终没有答案。这些困扰纠缠着她,差点让她崩溃。神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我不该想这些吗?你给了我们自由意志和思想的能力,不就是鼓励我们思考吗?可我们为什么总是困惑不断?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造我们?郑丹萍将烦恼告诉朱之洱,朱之洱像当初佟仁泽带他查看《约伯记》一样,帮助郑丹萍领受神的话语。
朱之洱承认《圣经》中很多内容自己也读不懂,但这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圣经》中有很多明白易懂的道理,作为神的儿女,能一生顺服已属不易,更何况人类总是忤逆背叛。朱之洱举例说,神造天地万物,为人类提供一个丰富美好的家园,让人类这个星球上幸福生活。神还给了人类有限的智慧,让人类学会掌管这个世界。人类积累的各种科学知识,正是神创造天地万物的法则和奥秘。
科学每天都在发展,但人类的知识越丰富,就越发现自己的无知。这就说明,在全能的造物主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和软弱。神是无限的,人是有限的。人类除了顺服,还能做什么呢?人类对上帝的质问,除了证明自己的狂妄和无知以外,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有限不能质问无限,除非人也能创造天地万物。人类没有资格质问神。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但人与神之间是绝对的不平等。
朱之洱的开导让郑丹萍深感震惊。一直以来,她自认为科学细胞多于朱之洱,对《圣经》的领悟能力比朱之洱不差只强。在她潜意识里,觉得只有自己才最有资格了解造物主的神奇,朱之洱从情感上接近神,而她是从理智上亲近。在神眼里,她这样的科学头脑才更得神的喜悦。然而,朱之洱的一番话,却让她羞愧不堪,看到自己的无知和虚骄。罪性就藏在骨子里,无时不在。
郑丹萍写信给武显宗,分享属灵生命成长,武显宗并不鼓励她去农村宣教,劝她发挥优势,在物理学上有所建树,不辜负神赐予她的天赋。武显宗说自己的神学观已经有所改变,他信上帝,但认为耶稣的复活只是神话传说,事实上并不存在。他心中的上帝也是一种理念的象征,是人类至善的化身。信仰也要与时俱进,不然很容易沦为迷信。
武显宗的新观点让郑丹萍吃惊不小,因为她从接触基督教,就被告知耶稣复活是基督教的核心,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基督教就不成其为宗教。基督徒不信耶稣复活,根本不配称基督徒。郑丹萍不同意武显宗的看法,因为如果不承认主耶稣的升天复活,基督教就剩一张皮了,就会沦为一般的道德说教。如果把上帝看作绝对理念,这跟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什么分别?进化论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人能造万物,是假说,绝不是真理。
郑丹萍本能地厌恶进化论,因为照着达尔文的观点,人类社会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生一场就是残酷的争斗与掠夺。这样的人生可有丝毫意义?没有爱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就是地狱。主耶稣是真理、道路和生命,是世上的光。有了他,人间才有温暖,人类才能认罪悔改,彼此相爱。进化论的世界是死亡的世界,是魔鬼撒旦的王国。承认进化论就是承认是魔鬼创造万物,即使失去生命,她也不会相信。她需要神,需要救主耶稣,就像植物需要雨露和阳光。
二
直到此时此刻,郑丹萍才发现自己是多么需要神的同在。一个声音突然闯进她的耳鼓:难道与神同在不比探索奥秘更重要吗?难道让灵魂得救不比做一个科学家更需要吗?难道做主的使者不是今生最大的事工吗?郑丹萍被这声音震得浑身发抖。她立刻低头祷告,“主啊!是你在呼召我吗?是你让你的女儿去做工吗?是你让我也走朱之洱弟兄的道路,跟他相伴人生,一起去禾场收获吗?主啊,如果这是你的呼召,就请坚定我的心智,让我义无反顾地追随你吧!”
祷告没有回应,郑丹萍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她忽然发现,那个叫朱之洱的人,似乎正站在她和武显宗之间,耐心地等着她一步步向他接近。郑丹萍打了一个机灵,难道自己的脚步真的与武显宗渐行渐远了吗?不久,来自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郑丹萍结束了一个月的宣教生活,回到燕京大学。然而,她的思绪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寂寥的小山村。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丹萍办好护照和签证,订好船票等候出发。离别的日期越来越近,对那小山村的牵挂也越发强烈。郑丹萍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灵里又开始争战。难道她真要暂时离开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去远方留学吗?神给她的命定究竟是什么?如果神要宣召她,为什么不让她像朱之洱那样意志坚定地追随他呢?为什么不赐给她义无反顾的勇气,而是让她在争战中煎熬?家人欢欢喜喜地帮助郑丹萍收拾行囊,全然看不出她的心事。武显宗也来信,盼着早日能到码头迎接她的到来。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朱之洱专程来火车站为郑丹萍送行。朱之洱尽管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目光里全是挽留。郑丹萍看在眼里,痛在心中,脚步沉重地走进车厢。两人挥手作别,强力挤出笑容;汽笛一声长鸣,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遮断了彼此的视线。列车越行越远,朱之洱仍站在月台上,许久才离去。当天,朱之洱又赶回怀柔。夜里,他向神祷告,恳求赐给他力量,忘掉这个曾经让他伤痛的女人。
一周后,朱之洱跟约翰逊清早起来,正准备去集镇上宣教,忽然有人来找他,定睛一看,竟是郑丹萍!朱之洱一哆嗦,手里的褡裢掉在地上,郑丹萍帮他把褡裢捡起来。
“怎么了?几天不见,不认识了?”郑丹萍笑盈盈地说。
朱之洱一时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去天津坐船了吗?”
“我想去,可神让我回来。”郑丹萍微笑着说。
泪水忽然涌入朱之洱的眼眶,“感谢主!”他轻声叨念。
“欢迎欢迎!”约翰逊用力握了握郑丹萍的手,眨眨眼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今天打算逛街,你要不要加入?”
郑丹萍笑道,“哪有女人不喜欢逛街的?”
约翰逊对朱之洱笑道,“朱弟兄,如果今天你请郑姊妹吃饭的话,我绝不反对。”
朱之洱哈哈大笑。两人帮助郑丹萍将行李放下,然后赶着马车,向集镇出发。
郑丹萍给武显宗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志跟随朱之洱宣教,希望武显宗不必再等她,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郑丹萍认为他们的神学观已经决然不同,彼此缺少共同语言,应该理智地选择分手。武显宗回信,理解她为主事奉的热心,同意她对感情的处理方式;但希望她谨慎考虑前程,不要贸然做决定。毕竟神给每个人的恩赐不同,郑丹萍放弃学业追求,令人遗憾。
对于郑丹萍家人来说,何止是遗憾,而是深深的痛惜。郑丹萍父母都是留学生,希望女儿重复自己的道路,安安稳稳过一生。他们理解郑丹萍的宗教情感,但坚决反对女儿放弃正常生活,专门做传道人。当他们得知郑丹萍对朱之洱情有独钟时,更是惊诧万分和无奈。从郑丹萍一出生,他们就为她设计好了未来,想不到竟然前功尽弃。
半年的宣教实习结束了,朱之洱和郑丹萍回到京城。两人决定,先结婚,然后去河北邯郸宣教,正式将自己投入到神圣的事业中。朱之洱父母听说儿子要结婚了,半天没醒过梦来,他们担心朱之洱连饭都吃不上,没想到还有比儿子更缺心眼的,居然要给穷光蛋当老婆。真应了那句话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等见了郑丹萍,两人更是目瞪口呆,嘴巴能放进一个石榴。凭郑丹萍的模样和学识,嫁个富人才是本分,怎么会看上连西北风都喝不上的宣教士?
震惊之后,朱之洱父母欢天喜地地张罗儿子的婚事。让他们更为惊讶的是,朱之洱和郑丹萍一切从简,去了趟教堂就完事,最多亲戚们一起吃个饭。传统中式婚礼全不采纳,什么拜天地、拜父母之类的繁文缛节一概舍弃。朱之洱父母为如此寒酸的婚礼感到难为情,朱之洱小两口却毫不在意,反倒一副喜乐平安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邻居们凑在一起,夸朱之洱娶了个好媳妇,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修来的。从此,朱母更加虔诚地烧香拜佛。
几家欢乐几家愁。大洋彼岸,一个人的心在孤独中隐隐作痛,他就是武显宗。在他潜意识里,只有自己是最优秀的,也只有自己最理解郑丹萍。郑丹萍理所应当地对他崇拜和靠近。他万万想不到是朱之洱将自己的爱情夺去。他不喜欢朱之洱对上帝的那种极端和僵化的态度,更不认为浸水礼才是正统,他觉得点水礼跟浸水礼并无分别。基督徒固然应以《圣经》为生活准则,但不可能事事照搬。
就拿婚姻问题来说,耶稣和保罗的观点并不相同。耶稣反对再婚,除非妻子犯了奸淫;如果不是妻子犯奸淫,丈夫休妻再婚的,同样属于犯奸淫。但是,在保罗眼里,离婚和再婚却是一件平常事,并不以是否犯奸淫为前提。保罗鼓励信徒们不必拘泥,离婚与再婚不是犯罪。面对不同的声音,神的儿女该如何选择呢?
现实生活中,离婚的一个主要因素是两人性格不合,并非不忠,这一点主耶稣没有提到;那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就是犯罪吗?也许主耶稣的要求是对的,但凡人难以做到。保罗声明不必拘泥于婚姻,其实是更加人道的做法。所以,武显宗越来越觉得,应该把神当作一种精神,一种价值基础,而非真实存在;主耶稣道成肉身和升天复活,也只是一种象征,不是真实事件。作为基督徒,要讲基督精神,用爱心奉献社会,而不是事事照搬《圣经》,陷入迷信。
既然郑丹萍认同朱之洱的观点,那他和郑丹萍之间自然就少了共同语言,两人即使走到一起,也是貌合神离,及早分手也是明智之举。这么想着,武显宗豁然开朗,痛苦减去大半。少了对郑丹萍的牵挂,武显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社会学的研究上,因为他坚定地认为福音要社会化,好的基督徒一定是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
他仔细研究了马克思的学说,发现共产主义才是人类的理想社会。尤其让他震惊的是,原始共产主义就产生于使徒时代,这在新约圣经的《使徒行传》中有明确的描述。长期以来,他对基督教的现代化不得要领,如今才如梦初醒,实现共产主义才是当代基督徒的目标。想到这,武显宗精神为之一振,浑身充满了力量,立志大干一番,用毕生建设人间天国。
三
婚后不久,朱之洱、郑丹萍夫妇跟美国牧师约翰逊一起,来到河北邯郸的成安县乡村,开始宣教之旅。早在1915年,美国的宣教差会拿撒勒人会便开始在成安一带传教,作为拿撒勒人会的牧师,约翰逊理所应当地沿着同乡的足迹继续为主事工。朱之洱一行人落脚在成安县东关教会,这是一座用高大厚实的土坯砖墙围成的长方形大院子,占地面积足有二十多亩。
院子正门在南端,入门直行,有三间高大敞亮的平房,就是教会的礼拜堂。礼拜堂的屋顶采用中式传统建筑的起脊式,顶上铺的却是用水泥制成的白色平瓦,跟青灰色的土砖相比,格外醒目。礼拜堂东侧是一座八九米高的三层钟楼,与礼拜堂连为一体。礼拜堂向东不远处是一幢五间的两层楼房,同样用青砖盖成,是教会附属的晨光学校。一楼的两间房子是教室,二楼是男生宿舍。楼前就是学校操场,有几个篮球架子。
学校北面是一块一亩多大的菜地,地中间有一口水井,既是教会日常用水,也做浇灌之用。菜地种植的蔬菜,主要供给居住在教会的同工和学校孩子们。菜地旁边还有一座菜窖,每到深秋,同工们把大白菜储存在地窖里,码成四四方方的菜垛,以备在冬春两季食用。菜地往北,有一栋简朴的西式二层小楼,是教会外籍宣教士们的宿舍,被信徒们称为牧师楼。菜地东面,有两座独立的小院,是家住外地的同工和教师们的住房。
礼拜堂西边,有个小院子是晨光学校女生宿舍。院子外有一排平房,是教会厨房和仓库。晨光学校是拿撒勒人会开办的一所小学校,专收成安县各乡村镇中信主家庭的孩子,食宿都在学校。学校不收学费,每个孩子每学期开学时,从家里带两斗小米,自己倒在教会食堂的米缸里,算作个人平时的口粮。
约翰逊牧师三十多岁,个子中等,但体格壮实,精力旺盛,开朗幽默。在朱之洱的辅导下,已经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让当地村民非常好奇。约翰逊在家里穿西服,外出宣教则入乡随俗,穿一件深蓝色或是黑色士林布中式长衫,脚蹬普通的黑色中式圆口布鞋。教会同工高尚荣弟兄也比朱之洱年龄大,曾经在拿撒勒人会办在外县的圣经学校学习,毕业后来到成安教会服事。
外出宣教总是他们三人结伴而行,每人一辆自行车,带上《圣经》、赞美诗和乐器。约翰逊的乐器是一面大鼓,身材瘦弱的朱之洱操持一面小鼓,高弟兄演奏一架120个贝斯的手风琴。三人在集市最热闹的地方搭起大棚,边唱赞美诗,边向赶集的村民们散发福音单张,宣讲天国的道理。几年里,他们穿村过镇,足迹遍布成安县的每个角落,并且延伸到周边山东省的几个县乡。
三人每次宣教都是三四十天,回来休息两三天,继续外出布道。神给了郑丹萍不同的职分,让她留在家中教孩子们读书。晨光学校一共六个年级,郑丹萍负责五六两个高年级的教学;高尚荣的妻子张翠娥负责低年级。教室就是楼房一层的两间教室。教室有宽大的玻璃窗,四面墙壁用石灰刷得雪白,明亮整洁。墙上挂着四条《圣经》金句,还有学生们优秀的作文和图画作业。
黑板是用一块三四米长的木板刷上黑墨汁做成的,课椅是普通的中式长条凳,课桌是新式的,前面装有合页,桌面可以向上打开。值日生摇铜铃为上下课报时,还负责当日教室的卫生打扫。所有的学生都是信徒,每周参加教会的主日礼拜。学校还开办专门的《圣经》课程,在真理上建立孩子们的道德品质。学生们非常懂事,平时每天轮流到伙房帮厨,周日下午,年龄大一点的孩子都会主动整理宿舍,帮助学弟学妹们从井里打水洗衣服。
平时郑丹萍忙于教学,等朱之洱他们宣教归来,便跟张翠娥忙着为他们搞卫生。农村的卫生条件很差,朱之洱三人每次回来,衣服脏得不成样子,郑丹萍和同工就把他们隔离起来,洗澡换衣服。有几次三人身上长了虱子,所以,换下的衣服必须用开水煮才能杀菌。长期的劳作,让郑丹萍的双手变得粗糙和硬实,但她的精神却异常充实,内心平安喜乐。每到朱之洱他们回来,就是教会最快活的时候,连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兴奋地扑向他们,摇尾乞怜。
成安县盛产小米,当地的食物一年四季就是小米稀饭、窝头和咸菜。金黄的小米熬成或稀或稠的稀饭,香甜可口,深受喜爱。窝头有玉米面的,也有高粱面的,玉米面的属于高级食品。咸菜的原料大都是教会菜地里种的,也有附近信徒的奉献,以大白菜为主,还有各种萝卜和少量的豆角。调料就是盐和辣椒,腌制出来的咸菜又咸又酸。
一次,朱之洱出了一幅上联“白萝卜,红萝卜,红白萝卜”,约翰逊略一思索,配出下联“稀米饭,稠米饭,稀稠密饭”,高尚荣填上横批“顿顿如此”,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约翰逊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先是一本很正经地问,“猜猜今天吃什么?”没等众人明白过来,马上换成轻松诙谐的表情,用英语自己回答道,“又是酸白菜!”笑得众人合不拢嘴。就是这样,乡村的生活虽然异常艰苦,但教会的每一个肢体,都被从神而来的喜乐充满着。
当时华北地区被日军占领,无论是传道路上,还是成安教会,都会遭遇日本宪兵,每遇此时,大家都低头祷告,祈求神的保佑。一次,朱之洱三人正在集市上布道,几个日本兵过来,看了看福音单张,站在一边观看。为首的一个日本兵懂英语,跟约翰逊聊了几句,便挥挥手带着队伍离去。
还有一回,两个日本宪兵扛着三八大盖枪进了成安教会,孩子们正在上体育课,见这阵势都被吓得不敢动,胆小的跑进屋里。正逢朱之洱和约翰逊在家休息,便赶紧迎过去,问其来意。两个日本兵不说话,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放下枪,走进教室,其中一个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战争罪恶”。另一个用生硬的汉语说,“我们也是基督徒,我们不想来。可是,如果我们不来……”说着,用手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说罢,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拿起枪匆匆而去。
两个日本兵刚走,朱之洱就和大家跪地祷告,感谢神保守他的教会。
四
一天晚上,望着妻子粗糙的面庞和手,朱之洱不禁感叹,“放着出国留学不去,非跟着我,吃苦受罪,担惊受怕,你这是图什么啊?”郑丹萍依偎在丈夫的怀里道,“瞧把你美的,你以为我跟着你啊?你有那么大魅力吗?一点谦卑都没有。”
“sorry,”朱之洱笑道,“不是你跟着我,是我跟着你。行了吧?”
郑丹萍笑道,“这才像个基督徒。”
朱之洱将爱妻紧紧搂住,深吻过去。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就叫福生,为了福音而生,另一个说法是蒙福而生。
淳朴快乐的田园生活持续着,直到有一天,宁静被罪恶的枪声打破。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美日宣战,在中国大陆的基督教欧美差会也被战争的余波冲击。
这天,朱之洱三人外出宣教,教会里只有郑丹萍和同工在。一早,学生正在做早操,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几声巨大而沉闷的枪声。随后,几十名日军手握上了刺刀的钢枪闯进东关教会,为首一个日军军官,留着仁丹胡子,旁边站着一个翻译。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郑丹萍迎上前去,对日本军官道,“您找我们什么事?”
仁丹胡对翻译说了句什么,翻译道,“我们要搜查,你们呆着别动。”
仁丹胡一挥手,日军士兵分几队进牧师楼和教室搜查,翻遍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郑丹萍和孩子们惊恐地站在一旁。一会,日军搜查结束,找不到人,却抢了几大包东西。仁丹胡走到郑丹萍面前,目光凶恶,问道:“那个美国人去哪了?”
“不知道。”郑丹萍心口突突乱跳,一面向主默祷,一面强作镇静。
“不可能。你们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仁丹胡语气更加严厉,“你必须把他交出来!”
“他们是牧师,去山东传教了,到底在哪我真的不知道。”
仁丹胡一脸狐疑,死死盯着郑丹萍的眼睛。郑丹萍直视着他,毫不回避。
“你是美国人?”仁丹胡突然问。
“我是中国人,不是美国人。”
仁丹胡摇摇头,“你就是美国人,你不像中国人。”
郑丹萍一声冷笑,将头扭向一边,“我是中国人,我丈夫也是中国人。我们是基督徒,从来不说谎。”
仁丹胡默默点点头,换了一幅口气,“嗯,基督徒应该是好的。”他环视一周,继续道,“从今天开始,这里被大日本帝国接管。是中国人的东西可以带走,美国人的东西必须留下。给你们三天时间。”说罢,一挥手,带着几十名日军扛着大包小包离开,留下两个日本兵把守在教会大门外。
郑丹萍和孩子们回到教室,跪地祷告,祈求天父保守他的教会,祈求朱之洱、约翰逊和高尚荣三人平安归来。这时,进来一个满脸黑灰的人,定睛一看,是高尚荣妻子张翠娥,从外面买劈柴归来,说日军正在到处找花姑娘,劝郑丹萍躲到后院去。郑丹萍不能放下学生不管,便先将学生们暂时遣散回家,将福生托付给学生家长,然后来到厨房,从锅底抹了把黑灰涂在脸上,跟着张翠娥来到后院。
后院的牧师楼和同工宿舍被日军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毛衣、毛裤、衬衫、夹克、长衫和皮鞋被席卷一空,怀表也没了,连肥皂都不剩。当晚,张翠娥陪着郑丹萍睡在教会,其他人都回去了。她们做完祷告,刚要熄灯,突然听到外面有“咯噔咯噔”的皮靴声,一听就是日本兵的脚步。两人急忙吹了蜡烛,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日本兵的手电筒照来照去。
一阵激烈的狗吠打断了脚步声,显然是大黄在叫。狗吠声越来越高亢,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一连串哀鸣渐渐衰弱,那“咯噔咯噔”的皮靴声再次响起。郑丹萍和赵翠娥紧紧相拥,不断祷告,祈求天父赐给她们一夜平安。不知多了多久,两人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睁眼已是凌晨,东方现出朦胧的曙光。
郑丹萍和赵翠娥来到当院,看到护院大黄躺在地上,浑身僵硬,身下的土地被染红。两人挖了一个大坑,将大黄掩埋。大门外的两个日本兵一脸淫笑地看着她们。等她俩刚进院子,两个日本兵蹑手蹑脚地跟进,狞笑着向郑丹萍猛扑上去,死命把她往屋里拖。郑丹萍奋力挣扎,连撕带咬;赵翠娥冲过去,对着两个日本兵的脸乱抓乱挠,被一个日本兵踹倒在地,一刺刀下去,鲜血从脖子上蹿出来。
赵翠娥大喊一声,“郑老师快跑,往地窖里躲!”日本兵一枪托将她打昏。
郑丹萍狠狠咬了另一个日本兵,趁他嗷嗷乱叫,一转身,向后院的菜窖飞快跑去。中学时代田径队的底子发挥了作用,几步跑到地窖边,揭开窖盖,飞身钻入。两个日本兵很快也到了,对着黑乎乎的洞口一阵乱叫,却不敢往下跳。郑丹萍躲在白菜堆后,跪地祷告,祈求救主将她隐藏在他的翅膀下,求他以大能的手,救她脱离恶者的网罗和牙齿。
日本兵闪着寒光的刺刀伸进来,一阵乱捅,郑丹萍低头恒切祷告,泪水冰凉地贴在她脸上。不知过了多久,窖口没声了,郑丹萍慢慢探出头来,湛蓝的天空透过窖口出现在眼前。她一点点爬上来,果然日本兵不见了。她忽然想起张翠娥,急忙爬出地窖,向大门口跑去。远远地看见一圈人,近前一看,是同工和学生家长在为张翠娥包扎伤口。
张翠娥脸色铁青,昏迷不醒,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浸染,冷风一吹,变得僵硬。众人将张翠娥抬进家门,叫来村里的中医,但已经来不及了。张翠娥微微睁开眼,轻轻握了一下郑丹萍的手,便阖上眼睛,再也没能张开。当晚,为了不给村民添麻烦,郑丹萍回到地窖,一住就是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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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全文(1)
中篇小说
更 美 的 预 备
(谨以此书献给中华大地上的属灵前辈)
作者:李红雨
这些人都是因信得了美好的证据,却仍未得着所应许的。因为神为我们预备了更美的事,叫他们若不得与我们同得,就不能完全。
——《新约·希伯来书11:39-40》
第一章
一
公元1935年深冬的一个下午,古城北平暮霭沉沉,一片苍茫,灰暗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在人们的心口;屋顶房檐的冰凌和积雪,发出森森寒光,仿佛要把天地间的热气吸个干净。路上的行人全都缩着身子,苦着脸快步前行,似乎在躲避一场灾难;唯有街边店铺烟囱上冒出的缕缕炊烟,为这毫无生气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和活力。
这时,西郊海淀镇上一处破败的四合院,迎来了两个放学归家的十几岁少年。一个细高挑,叫朱之洱;一个矮又壮,姓陈名勇。陈勇小时候被老鼠咬过,鼻梁上留下一块伤疤,人称耗子。因为伤疤太明显,所以无论大人孩子,都只叫他耗子,大名反倒没人提了。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院门,各回各家。
朱之洱进厨房跟母亲打过招呼,进屋开始写作业。翻开语文书,看不到三行,忽听屋外一声大叫,“我的金鱼呢?!”朱之洱听出是耗子的声音,感觉有事,忙来到当院,向西屋张望。果不其然,耗子满脸怒气,提着一只漂亮的玻璃鱼缸从屋里出来,狠狠将鱼缸摔在地上。一声脆响,圆滚滚的鱼缸化为碎片,缸里的水撒了一地,几根细细的鱼草软软地搭在玻璃片上。
“连条鱼都看不住,赔!”耗子闪着泪花喊道。
耗子母亲从屋里出来,忙将鱼缸碎片扫进簸箕,一边宽慰儿子道,“行了,别喊了,哪天再给你买两条不就完了吗?”
“我就喜欢这两条,别的不要!”耗子扯着嗓子叫。
“下回买两条更漂亮的。我带你一块去,你挑还不行?”陈母继续哄慰。
“不行,我就要这两条!”耗子梗着脖子,皱紧眉头。
“比这两条好看的多了,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啊?”陈母耐着性子劝道。
“我就觉得这两条好看,别的不要!”耗子不依不饶。
陈母直起身,突然变脸道,“你个破孩子有完没完?哄不过来了是不是?再嚎我揍你!给你脸了我看,滚!”
耗子立马不吭声了,嘴一咧放声大哭,小肩膀剧烈抖动着。陈母将鱼缸碎片拾掇利索,跺了跺脚,回到屋里,将连哭带嚎的儿子留在当院。耗子见母亲不搭理他,哭得更加伤心。朱之洱上前搂住耗子肩膀,将他带回自己家。耗子不哭了,但依然抽泣着。
“怎么回事?”朱之洱问,“你妈不让你养鱼了?”
耗子摇头。
“被人偷了?”
耗子继续摇头。
“被猫叼了?”
耗子点点头,停止抽泣。
“那只老波斯猫?”
耗子嗯了一声。
“上次也是它?”
耗子又嗯了一声。
“没事,”朱之洱拍拍耗子肩膀,“我有一计,能为你报仇。”
耗子眼睛一亮,“什么计?”
朱之洱沉吟片刻,笑笑,“还没想好,明天告诉你。先回家吧,你妈一着急该揍你了。”
耗子将信将疑地看着朱之洱,伸出右手小拇指,“拉钩!”
朱之洱将右手小指搭上去,用力拉了拉。两人齐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二天同一时间,朱之洱和耗子来到院子当中。朱之洱把一个鱼缸放在地上,里面有一条小鲫鱼,俗称鲫瓜子,是他和耗子刚从鱼市上买来的。鲫瓜子上下游动,十分灵巧。朱之洱又将一个大铝盆斜罩在鱼缸上面,一边用木棍支起,木棍下端拴一根绳,握在耗子手中。耗子一乐,向朱之洱竖起大拇指。
安排妥当,两人退后十多步,躲在一棵枯死的柳树后面,眼睛盯着鱼缸。十分钟后,一只白毛大脑袋的波斯猫出现在房脊上。这是一只老猫,胡子向前撅着;白毛被尘土染成灰色,一看就是被人遗弃的野猫。毛虽然很厚,但凹凸不平,这塌一片,那瘪一块,显得邋遢而落魄。两只眼珠一黄一绿,神态安详。
老猫冲天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慢慢走下屋脊,跳到地上,在院子里嗅嗅闻闻。忽然,老猫发现了什么东西,慵懒的身子立刻绷紧,双耳竖起,猫眼发出利剑般的光芒。顺着老猫的目光望去,正是朱之洱和耗子摆上的鱼缸和鲫鱼。两人盯着老猫,大气不敢出,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毕竟是老猫,富于经验,警惕性极强,又有耐心。它没有直接扑向鱼缸,而是四下里张望,发觉没有异常,才蹑手蹑脚地来到鱼缸前。老猫半蹲不站地爬上鱼缸侧壁,一只爪子扶着缸沿,一只爪子伸到水里捞鱼。鲫瓜子见猫爪子够它,一猛子扎到鱼缸底部,贴着缸壁乱窜。
老猫捞了几下没得逞,便用猫眼死死盯着鲫瓜子,两只耳朵竖起来,脑袋随着鲫瓜子的运动轨迹转动,调整方向,猫爪举在空中。突然,老猫一记右勾拳,将鲫瓜子结结实实插在自己尖利的爪子上。鲫瓜子绝望地在老猫爪子上打挺,却被老猫一口叼进嘴里。
朱之洱和耗子被老猫漂亮的闪电战惊呆了,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眼见老猫叼着战利品要溜,两人这才猛醒,狠拽手里的绳子,大铝盆瞬间倒下,哐当一声将波斯猫扣个严实。
五分钟后,老猫头朝下被吊在枯柳树下,耗子和朱之洱,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棒,轮番向波斯猫抽打。老猫发出阵阵哀嚎,血水从眼眶里涌出,顺着毛茸茸的鼻梁往下淌,聚集到鼻尖,滴落在地上。血滴将土地染成黑红色。大白猫一声哀嚎,朱之洱和耗子便爆出一阵大笑。两人打累了,便扔下棒子休息;有劲了再打,足足折腾了一个钟头。院子里的人们扒着窗户玻璃围观,如同看戏,直到索然无趣,才放下窗帘,各忙各的。
天色已晚,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缓缓升起,叮叮哐哐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响彻四合院上空,耗子和朱之洱尽了兴,便回家吃饭。寂静的院子里,阵阵寒风将大白猫早已僵硬的身体,吹得微微晃动。
朱之洱成了远近闻名的打猫英雄,方圆十里八里,又有好几只野猫和家猫丧命其手下。他曾将一只半夜三更偷吃荤腥的小黑猫捉住,用改锥在它肚皮上留下一个洞。他还把一只黑白相间的半大花猫拿下,用竹竿插进它嘴里,挑起来在空中旋转,竹竿折断,花猫被摔得一动不动,嘴里还有半截开叉的竹竿。他还将一只黄色老猫打得一只眼珠翻转,瑟缩在断墙下发抖,直到身体僵硬,变成尸干儿。
朱之洱的辉煌战绩,让耗子崇拜得五体投地,简直成了他的跟屁虫,形影不离。
二
这天,朱之洱和耗子放学回家,照例准备写作业,父亲忽然叫他出去打酒。朱之洱拿了钱,招呼耗子跟他一块去,耗子说作业多,一脸为难。朱之洱说不让他白去,定有酬报。耗子信任老大,便屁颠颠地跟着。
自从朱之洱上了初中,父亲便把打酒的事交他办理。父亲一般让他打三两,一顿喝光,脸色黑里透红,被母亲叫做猪肝色。到小铺打酒,他一边看着店伙计一点点把瓶子灌满,一边想,这又辣又苦的玩意有什么好喝的?真是浪费。这钱要给他,能买好多好吃的。不久,朱之洱发现一个窍门,父亲给他三两酒钱,他可以只打二两酒,截留一两酒钱。具体方法就是往酒里掺水。他在瓶子上做了一个记号,标出三两酒的高度,然后用自来水灌到刻度位置。
刚开始,父亲觉得酒味有点淡,边喝边嘀咕,让朱之洱问副食店是不是换酒了。朱之洱吓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二天,朱之洱没敢再掺水,回报父亲说副食店经常换酒,味道可能不一样。父亲说再喝几次看看,如果味道不如以前,就换个铺子。这以后,朱之洱没敢再掺水,父亲也就不提这事,渐渐淡忘,酒还照喝。可是,日子一久,朱之洱技痒难熬,又动了掺水的念头。但这次他学聪明了,不是一下就兑一两水,而是一点点增加,让父亲的味觉慢慢适应,直至浑然不觉。
别说,这招真灵,父亲是打什么喝什么,再没问起过换酒的事。这天,朱之洱又带耗子出去打酒,用几次掺水攒下的钱买了点心,和耗子走进一处小树林,美美地吃起来。回到四合院,朱之洱看着手里的酒瓶,忽然发现忘记兑水了,便来到院门口的自来水管子下,将自来水灌进酒瓶。朱之洱晃晃酒瓶,闻了闻,觉得万无一失,便塞上瓶盖往里院走。一转身,发现一个肥胖身躯挡住他去路,抬头看时,正是父亲!朱之洱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酒瓶滑落,摔成碎片,一股酒精味儿窜进鼻孔。
父亲拧着朱之洱的耳朵,将他拖回家,一个大耳光,把他抽倒在地。朱之洱爬起来,被父亲一脚踹在地上,刚刚站起,又是一记耳光。朱之洱被打得眼冒金星,放声大哭。母亲在厨房做饭,听到哭声闯进来,扑向父亲,举起双手乱挠,被父亲揪住双肩,推到床上。母亲站起身,披头散发大吼道,“再这么打孩子,我跟你离婚!”
“我这是管孩子,没你的事!”父亲高声道,抬手又要打。
“管孩子干嘛动手?”母亲横在两人之间,护住儿子。
“棒打出孝子,不打行吗?”父亲道,“他往酒里掺水,该不该打?”
“打屁股可以,不能打脑袋,打傻了怎么办?”
“打傻了我养!”父亲说着,又摞起袖子抓朱之洱,朱之洱一闪身,跑了出去。正赶上耗子观望,将他拽进自己家躲起来。
朱父出来找儿子,不见身影,回到屋里指着朱母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拦着,连你一块揍!”
“多出息啊,就会跟老婆孩子撒野,真是男人!”朱母一脸鄙夷。
“你少废话,这叫管孩子,像你这么护着,早晚学坏!”
“别吹了,先管好你自己吧!”母亲道,“别让你的魂儿再被哪个小妖精勾了去!”
“你!”朱父忽然像被噎住一样,双眼圆睁,“过去的事了,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没完就没完,你想怎么着?”朱母音高提了八度,“嫌我唠叨跟人家过去,看人家要不要你!没皮没脸的东西!”
“你!”朱父大口喘气,“你再这样我就走!”
朱之洱躲在耗子家床底下,父母的吵闹听得清清楚楚。
“有种就走,谁稀罕你呀!不走就不是男人!”母亲的声音依旧高亢。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摔门声和父亲的切齿之声,“这个家我不会再回来了,你自己过吧!”之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院门外。最后,是母亲的哭声。
朱之洱躺在耗子家床底下,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一别就是一个月,其间只回来过一次,撂下信封就走。母亲也不搭话,只是将信封锁进抽屉。白天,母亲跟邻居打麻将,喷云吐雾,嘻嘻哈哈,一副快活的神情;夜晚泪眼汪汪,对着菩萨像烧香磕头。朱之洱问母亲父亲哪天回来,母亲说父亲加班,有空才能回家。朱之洱问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母亲说那是父亲公司的事,没人知道。
一晃又是半个月,还是不见父亲的影子。这天,朱之洱跟耗子在冰冻的运河上滑冰车,看见不少爸爸跟儿子一起玩,有的让儿子坐在冰车上,自己从后面推;有的在前面拉着儿子跑,开心的笑声像针一样刺着朱之洱的心,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润着他的眼眶。
耗子见朱之洱神情不对,便问,“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朱之洱沉吟片刻,道,“你说,我妈天天烧香拜佛,能把我爸请回来吗?”
耗子一脸诧异,“你爸不是跟人跑了吗?”
朱之洱一愣,“我爸跟人跑了?跟谁跑了?”
耗子眨眨眼,欲说还休。
朱之洱一把揪住耗子的衣领,“快说,跟谁跑了?”
“你跟我急什么啊?”耗子掰开朱之洱的手,整着被揉皱的衣领,低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爸跟一个舞女跑了,不要你们了。”
“你胡说!”朱之洱大吼。
“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朱之洱嗓音颤抖,浑身哆嗦,“你听谁说的?我废了丫的!”
“这事早就传开了,就你不知道。”
朱之洱扔了冰车,踉踉跄跄往岸上跑。
“你去哪?”耗子愣了片刻,扔下冰车追过去。
“回家!”朱之洱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等等我!”耗子在后面喊。
朱之洱气喘吁吁踏进家门的时候,朱母正跟邻居打麻将,屋子里吵吵嚷嚷,烟雾缭绕。朱之洱见了母亲,劈头就问,“我爸到底去哪了?”
牌友停下手中的牌,面面相觑。朱母一脸尴尬,喷了一口烟圈,皱着眉道,“死了。”
“他没死,也没加班,你骗人!”朱之洱小脸通红。
邻居赶紧打圆场,挥挥手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一边玩去!”
“我要找我爸,我要找我爸!”朱之洱抓住母亲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母亲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朱之洱,“你爸死了!”
“你骗人,他没死,他跟人跑了,我要你给我找回来!我要我爸,我要我爸!”朱之洱再次紧紧抓住母亲的胳膊。
朱母想把将朱之洱推开,却推不动,大吼道,“松开!惯得没边了把你,再不松开我打死你!”
朱之洱毫不退让,一边哭一边喊,“你带我找我爸去,我要我爸!”
朱母对着儿子的肩膀脑袋一通乱捶,朱之洱咬紧牙关不撒手,邻居们急忙将朱母和朱之洱隔开。朱母放声大哭;朱之洱使劲忍着,但眼泪还是汩汩地往外冒;牌友们的眼圈也红了。耗子母亲让耗子把朱之洱带回自己家,自己和几个牌友留下来陪朱母。
三
第二天,朱之洱和耗子吃过早饭,便出了院子,向着父亲单位的方向走去。
朱之洱的父亲朱茂隆是西郊煤炭公司电影院的售票员,每到寒暑假,朱茂隆都带儿子到单位玩。朱之洱记得非常清楚,父亲带着他到食堂吃饭,有一种叫灌肠的东西飘着蒜香味,特别好吃。上小学的时候,朱之洱最大的盼望就是放假,放了假就能去父亲的电影院看电影,吃灌肠。朱之洱对父亲单位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家的四合院。
两人做了十几站电车,走了几里煤渣路,辗转来到电影院。进了售票处,朱茂隆已经下班了。两人一时没了目的,不知往哪去。一合计,大老远来的,应该逛逛街再走,也不枉来一趟。于是,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走马观花,倒也轻松有趣。两人经过一处烟花摊位,买了一捆二踢脚和几挂小鞭;又买了两串糖葫芦,边走边吃。忽然,耗子眼睛一亮,拽住朱之洱的胳膊道,“瞧,那是不是你爸?”
朱之洱顺着耗子手指方向望去,对面马路上,一个带着毡帽的大胖子和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并坐一辆黄包车上,说笑着从他们眼前掠过。“没错,是我爸,跟上!”朱之洱一挥手,两人小步快跑,跟黄包车保持着距离。没跑多久,黄包车来到一座酒楼前停下,朱茂隆挽着女子,下了黄包车。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那女子在朱茂隆脸上亲了一口。朱茂隆紧紧搂着女子的腰,消失在酒楼旋转门的后面。
朱之洱和耗子跟过去,被门卫挡住,只好顺着酒楼侧面迂回,来到一个大窗户下面。耗子蹲下身,让朱之洱踩着他的肩膀往上摸。朱之洱站在耗子肩膀上,隔着玻璃窗向里面张望。看见远处一个角落里,父亲帮助那女子脱下外套,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深情拥吻。女子从朱茂隆的怀里挣脱出来,吃吃地笑着,一脸娇嗔的样子。朱之洱听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感觉心口坠了一只铅球。
“快点,找到没有?我盯不住了!”耗子在下面喊。
朱之洱这才想起脚下的耗子,急忙跳下来,靠墙坐在地上,一脸颓然。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耗子道,“就是这个女人。”
“那我妈怎么办?”朱之洱轻声道,仿佛自言自语。
“再找别人呗,”耗子随口道。
朱之洱踹了耗子一脚,“你丫说什么呢?!”
耗子灵巧闪过,“你跟我急什么?你问我,我才说的啊。”
朱之洱眼睛发红,发狠道,“我要杀了她,为我妈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耗子一脸仗义,“到时候哥们帮你出气!”
两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邻院几个半大小子正在放炮,佟胖子也在里面。佟胖子大名佟灵泉,是朱之洱和耗子的同班同学,插班生。据说他父亲在税务局上班,家境殷实,连老师都另眼相看。再加上他学习好,时不时给同学买点零食什么的,很得敬仰,一拨男生围着他团团转,这让朱之洱很是嫉妒。佟胖子没来以前,朱之洱是老大;他一来,朱之洱逐渐边缘化。两人谁都不服谁,见面无视而过。
朱之洱和耗子也放了几个二踢脚,无人喝彩。再看佟胖子那边,人头攒动,花炮穿插,煞是热闹。朱之洱眼热,忽然心生一计。他捡来两块砖头,一块垫在二踢脚的尾部,一块垫在二踢脚的下面,然后点燃。一声闷响,一缕青烟腾起,二踢脚准确地落在远处人堆里闪光爆炸,佟胖子一伙捂着脑袋乱窜,朱之洱和耗子哈哈大笑。
对面人群缓过神来,立刻施以报复,十几个二踢脚在朱之洱和耗子身边炸起,两人急忙躲到大槐树后,头也不敢露。这回跳着脚乐的是佟胖子。耗子想跑,朱之洱不同意,他最不怕的就是打仗。朱之洱沉着应战,利用对方间歇的空当,将二踢脚不断发射过去。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忽然沉寂了,朱之洱和耗子从树后跳出来,又吹口哨又是怪叫,将佟胖子一番羞辱。两人展眼望去,对方踪影全无,只有一地冒烟的鞭炮皮和几块半头砖。
对方的懦弱,让朱之洱和耗子甚觉无趣,于是,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回家吃饭。没走几步,突然传来狗叫声,两人回身看时,一条凶猛的大黑狗张着大嘴,向他们直冲过来。两人哪见过这阵势,立刻呆若木鸡,双腿发软。眼看黑狗扑到眼前,还差十几步,两人这才本能地捡起板砖砸过去。黑狗见势猛然停下,喘着粗气,冲他们狂吠,不敢近前。
两人靠在一起,高举板砖,一点点往后退。黑狗也不紧追,只是狂叫。朱之洱让耗子上树,自己掩护。耗子上了树,朱之洱将板砖劈头盖脸砸过去,被黑狗退后闪开。这一退,为朱之洱赢得了时间,耗子使出吃奶的劲,将朱之洱拽上槐树。大黑狗见两人躲在树上,又壮了胆,站在树下狂叫不止,引得佟胖子一拨人哈哈大笑。
朱之洱家院子里的大人们,听到狗叫急忙冲出来,扬着顶门杠、扫把和火筷子之类的东西,一哄而上赶走了大黑狗,朱之洱和耗子才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地从树上下来。这以后,朱之洱和耗子见了那条大黑狗就肝儿颤,经过佟胖子家的院子格外小心。大黑狗也越发壮胆,看见朱之洱和耗子就汪汪,让佟胖子乐不可支。朱之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便在心里琢磨如何报复。
正月初六这天,朱之洱叫上耗子,拿了家伙,守候在佟胖子家院子外。朱之洱早已摸出规律,佟胖子家每天放大黑狗出来溜达两次,上下午各一回。约莫十点来钟,大黑狗果然从院子里跑出来,到对面小树林里奔跑撒欢。朱之洱和耗子远远地跟着,逐渐靠近。等大黑狗在沟渠边饮水时,朱之洱将一只渔网奋力扬起,准确地将大黑狗罩在里面。大黑狗左冲右突拼命挣扎,渔网反倒越缠越紧。朱之洱和耗子抢上前去,将大黑狗压在膝下,用布蒙上狗眼,用笼子套上狗嘴;大黑狗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惨叫。
朱之洱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大号的二踢脚,让耗子扒开黑狗的尾巴,将二踢脚塞进肛门;又把一挂俗称钢鞭的小炮,拴在尾巴上;然后,把渔网退下,点燃钢鞭。蒙住双眼的大黑狗拖着劈啪作响的钢鞭四处乱窜,惹得朱之洱和耗子开怀大笑。钢鞭很快燃尽,最后一只小鞭的火花点着了黑狗肛门里的二踢脚,一声脆响,大黑狗的身子像炮弹一样被抛向半空;又是一声闷响,大黑狗的屁股被炸成几瓣,连血带肉的东西在空中四射;大黑狗重重地摔在地上,立刻断了气;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望着大黑狗被炸烂的下半身,朱之洱和耗子差点吐出来。两人用沙土盖上大黑狗的尸体,匆匆离去。当天晚上,两人没吃饭,饿了一宿。
四
一连几天,朱之洱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中。除掉大黑狗,让佟胖子心疼死。戗了他的老大地位,这就是报应。初八一早,朱之洱懒在床上,重温了一遍喜悦之情后,琢磨着跟耗子去哪玩,忽听屋外有耗子的声音,好象是给陌生人带路,来找他的;侧耳细听,还有佟胖子气势汹汹的大嗓门。朱之洱预感不妙,急忙穿衣下床,来到堂屋。果然不出所料,佟胖子是为黑狗而来。朱之洱母亲正跟一个戴着大檐帽的巡警说话,佟胖子和父亲佟仁泽站在一边。
佟胖子眼尖,指着一脸睡相的朱之洱叫道,“就是他害死了我家的狗!”
巡警看了朱之洱一眼,对朱之洱母亲道,“请您儿子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你们不要冤枉人,”朱母道,“我儿子绝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就是他们干的,”佟胖子高声道,又指着耗子,“他都承认了!”
朱之洱看了一眼耗子,耗子回避着他的目光,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朱之洱瞪了耗子一眼,心里骂了一句,皱着眉望着窗外。
巡警望着朱母道,“您看这事怎么办?是赔人家钱,还是让您儿子去趟警局?”
朱母叹了口气,从屋里拿出几块银元,递给警察,道,“也不知道够不够,您看着办吧。”
巡警将银元递给佟仁泽,却被推回来。佟仁泽道,“算了算了,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以后注意就是了。”
巡警一脸为难,捧着银元不知如何是好。
朱母满脸通红,“不行,这钱您得拿走,是我们的错,我们就得认。”
佟仁泽笑道,“这狗也不值钱,是别人送的。您要觉得过意不去,就让两个孩子握下手,以后一块好好玩就是了。”
朱母一脸感激,忙不迭道,“您说的是,都是我管教不严,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之洱,快谢谢叔叔,跟同学握个手。”
朱之洱不情愿地说了声谢,向佟胖子伸出手去。佟胖子犹豫一下,很不情愿地握了握朱之洱和耗子的手。
“好,我们回去了,以后常去我们家玩。”佟仁泽笑道,带着儿子转身离去。巡警也一同往外走,朱母将他们送到院外。
回到屋里,朱母忽然抽泣起来,“倒霉的东西,你就给我惹祸吧,让人瞧不起我,你妈一辈子没丢过这人。你还嫌咱们家事少啊?”
朱之洱忽然想起离家出走的父亲,见母亲用粗糙的手擦拭眼泪,心里一酸,也涌出泪来道,“妈,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不给您惹麻烦了。”
这一夜,朱之洱在被窝里不断流泪,枕巾湿了一片。他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当个大人物,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对那个从小陪他开心玩耍,后来被坏女人勾引,丢下他们不管的父亲,他既思念又蔑视。等自己有了老婆孩子,绝不会做出父亲这种狠心的事情。朱之洱一边想,一边流泪,直到天明,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二天,朱之洱和耗子主动找佟胖子玩,重修旧好。
一天,耗子说起佟胖子的爸爸佟仁泽是洋和尚,每礼拜天都去教堂吃圣餐,激起朱之洱的好奇心。他早就听说过教堂里有圣餐,但从没吃过,在他的想象里,那似乎应该是特别好吃的东西,满满一桌。但因为没吃过,也没见过,便觉得自己的想象有点不靠谱。于是,两人决定去趟教堂,彻底搞清楚圣餐究竟啥样,能不能吃饱。
到了星期天,两人进了教堂,结果大失所望。圣餐不是每礼拜天都有,一个月才有一次;而且根本不是什么满桌的好吃的,而是一块指甲盖大的薄薄的脆皮,加一小杯葡萄汁,连牙缝都塞不满。两人顿时觉得大人们为这点东西忙活一上午,非常愚蠢。从此,两人对教堂的兴趣彻底失去。
转眼到了仲春时节,古老的北平充满生机。一望无际的青色麦苗,带给人憧憬和希望;道路两边高大的杨树,展开绿油油的嫩叶,迎接新的岁月;春风温暖着被严冬蹂躏的张张面庞,飞虫鸟兽欢呼跳跃,一展歌喉,加入到万物复苏的庆典之中。朱之洱和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踏青赏春,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怀抱。
夜里,伴着喜鹊的鸣叫,朱之洱想念父亲。朱茂隆还是每月来一次,撂下信封便走。望着父亲胖胖的背影,朱之洱盼着自己赶紧长大,好能赶上他那决绝的脚步。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丢下亲人不管?
这天,朱之洱放学归来,正写作业,忽然听到敲门声;隔窗望去,有四五个人站在门外,有个戴大檐帽的,像是警察。朱母以为儿子又惹了祸,心惊胆战地开了门。大檐帽自称检察官,向朱母出示一张逮捕证,上面的照片正是朱之洱的父亲朱茂隆。检察官宣布,朱茂隆为了包养情妇,利用在电影院售票的机会贪污公款,被人告发,已经拘押在案。刑期的长短视赃款追缴情况而定,希望朱母能配合检察机关,尽量追缴赃款,减轻朱茂隆的刑期。
朱母两眼一黑,脚下发虚,跌坐在地,不省人事。一周后,朱母将能卖的家当全部卖掉,交给检察院,朱茂隆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少受四年囹圄之苦。朱茂隆的刑期缩短了,朱之洱的学业也画上句号。没钱上学的朱之洱,必须考虑干活谋生了。
朱之洱将要辍学的消息传遍了学校,也传到佟仁泽的耳朵里。一天,朱之洱和母亲正商量干啥营生,佟仁泽来到朱家,向朱母介绍基督教青年会办的一所商业专科学校,他是这所学校的股东。学校规定,如果家庭困难,可以享受奖学金,费用大为降低。但前提是,该学生必须学习圣经,努力成为基督徒。
这所学校属于职业教育,只有中专学历,但毕业生一般都分配到海关、税务局工作,收入稳定优厚,有金饭碗之称。佟仁泽说,如果朱母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去学校报名,他已经打好招呼。朱母对洋教不甚了解,但早就听说洋和尚多是好人,常做善事,加上朱之洱又能继续读书,便千恩万谢地答应了。佟仁泽谦逊地笑笑,说了句感谢主便匆匆离去。
当晚,朱母又加了一炷香,对儿子说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让儿子跟她一起在菩萨面前祷告。朱之洱不喜欢下跪,更对前世后世没感觉,便借口倒垃圾出去了。虽然朱之洱不信神佛,可他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个神秘的东西存在,像个影子在他身后,时时关注着他。
这次佟父帮助他,是不是跟这个东西有关?难道它就是佟父感谢的“主”?如果主真的存在,为什么要帮助他?佟父帮助自己是因为他和佟胖子是同学,主跟他什么关系?主凭什么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朱之洱越想越不明白,越觉得荒唐,一闭眼,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章
一
进入新校园,朱之洱充满干劲。十几门课程,除了圣经课他都喜欢,尤其历史。他崇拜林肯,立志成为像林肯一样的政治家,青史留名。他把林肯的照片贴在卧室墙上以自勉。他的英语成绩也很出色,深得美籍英语老师、也是校长史蒂夫的喜欢;但他对圣经课的厌倦,却让史蒂夫头疼。圣经课上,最爱睡觉的就是朱之洱。
朱之洱认为创世纪就是神话,把它当成历史事实,荒唐透顶。他跟青年会的干事,高二男生,校学生会主席武显宗争论,质问他该隐的妻子是谁,为什么创世纪没有记载,武显宗无言以对。朱之洱排斥基督教还有一个原因,认为这是洋玩意,跟中国人没关系;中国人要信教,也应该像母亲那样信佛教,那才是中国人自己的文化。
为了成为东方的林肯,朱之洱有意接触社会,培养能力。他利用课余时间和耗子一起送外卖、做家教、搞翻译,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挣了钱除自己零花,还能补贴母亲家用。从耗子身上,朱之洱看到了自己的组织才能;从勤工俭学上,他发现自己还有经商天赋,如果哪天政治家干不成了,还可以当大老板。总之,他要成为大人物,干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朱之洱从小好动,体育课发挥了他的特长。学校开运动会,他能拿好几个径赛冠军,还和几个同学一起,蝉联男女混合接力年级第一名。他的队友就包括同班女生郑丹萍。朱之洱和郑丹萍都是学校田径队的,常在一起训练,时间一长,一种莫名的冲动袭上他的心头。每当看到她健美的身影和清秀的面庞,他的心便狂跳不止。
这天,训练结束,两人一起往食堂走。朱之洱心怀忐忑,邀请郑丹萍周末一起跳舞,没想到郑丹萍竟然答应了。朱之洱顿时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歌唱。周末晚上,他和郑丹萍牵手共舞,陶醉在青春洋溢的舞曲中。舞会结束,他送郑丹萍回女生宿舍,分手之际,鼓足勇气道,“明天有空吗?”
郑丹萍想了想,“什么事?”
朱之洱做了一次深呼吸,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颐和园的桃花开了,应该去看看。”
郑丹萍笑了,“是啊,肯定很美。不过,我有别的安排了。不好意思,下次吧。谢谢你请我跳舞,再见。”郑丹萍莞尔一笑,脚步轻盈地走进宿舍楼。
下一个周末,朱之洱再次邀请郑丹萍跳舞,这次郑丹萍婉言拒绝了。夜晚,朱之洱在女生宿舍前的小广场等候郑丹萍。宿舍快关门了,郑丹萍才提着暖壶,低着头慢悠悠地走来。朱之洱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她急忙站定,略显惊慌地看着他,“你在这干嘛?”
“等你。”
郑丹萍眨眨眼,心里猜出三分,“那好,说罢。”
朱之洱四下里看看,好像有什么不放心,然后盯着脚尖道,“明天有空吗?”
郑丹萍彻底明白了,却佯装不知,“什么事?”
“想请你看电影,”朱之洱有点结巴。
郑丹萍笑了,语气异常平和地说,“谢谢你,我明天要去教堂做礼拜。”
朱之洱眼睛一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郑丹萍摇摇头,“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那明天晚上有空吗?”朱之洱又怯怯地问。
郑丹萍这次笑出声来,“谢谢,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望着郑丹萍美丽的身影消失在门洞里,朱之洱仿佛置身冰库。第二天,他早早进了教堂,选择一个角落细心观察,发现和郑丹萍双双而入的,正是跟自己争辩过的学生会主席武显宗。朱之洱顿时妒火中烧。武显宗何德何能,竟然勾去郑丹萍的心?武显宗圣经知识远不如自己,问他该隐妻子是谁,圣经为何不记载,他只会翻白眼。他所谓的优势就是比自己大两岁,显得成熟,很讨低年级女生的欢心。与其说这是成熟,不如说是未老先衰。只有头脑简单,有恋父情结的小女生,才会被他迷惑。郑丹萍也属于这类女生,真令人失望。
不错,武显宗是青年会干事,可这没什么了不起,自己根本看不上这种社会职务。自己要干,绝对比他好。自己的理想是当林肯那样的大政治家,武显宗有这样的抱负吗?他当青年会干事,无非是讨好美国教师史蒂夫,将来毕业好找个好工作,说白了就是投机,跟信仰没一毛钱关系。武显宗主编了一本神学杂志叫《大爱》,好像很有学问。其实这都是假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约稿接触女生,骗人感情。朱之洱越想越气,心里像是开了油盐铺,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朱之洱给郑丹萍写了一封信,信誓旦旦,夺也要把她从武显宗身边夺回来。接下来的一周里,郑丹萍回避着朱之洱灼热的目光,田径队训练也没参加。朱之洱埋伏在宿舍、食堂和教室之间的咽喉要地,像机智的猎人守候猎物,一俟郑丹萍出现,便冲上前去,发出各类热情洋溢的邀请,让郑丹萍不忍呵斥。在遭遇三十二次英勇的伏击之后,女皇郑丹萍终于忍无可忍,赐给朱之洱一封御诏。
懿旨大意是,感谢他的欣赏,但她早已心有所归。撼山易,撼初恋之情难,望君早绝此念。另外,她选择男友的第一道门槛是信仰,主外的不予考虑。因圣经有言:信与不信的,不能同负一轭。劝君明理自醒,勿再缠绕,否则保留前往公共安全部门报警之权力。
郑丹萍的信如同南极冰川,将朱之洱彻底封冻。他没想到郑丹萍用信仰拒绝他。信仰真这么重要吗?竟然是择友的第一条件?朱之洱不明白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郑丹萍受了刺激。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最后想通了。对他这个无神论者来说,跟女友探讨亚当夏娃该不该偷吃禁果,简直是自找罪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明智。这么一想,朱之洱忽然豁然开朗,如释重负。
他开始放纵自己,在舞会上结交异性。他的舞姿潇洒,勾引女人易如反掌。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他要让郑丹萍知道,没有她,他更快活。可奇怪的是,这种生活并没带给他快乐。相反,越放纵越空虚。一个猎物到手,又开始寻找新的猎物,永无尽头。他原以为可以乐此不疲,但事实证明他错了。欲望的满足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大的虚空。这虚空必须用更大的欲望填满。渐渐地,他感到自己被悬在空中,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舞,不知所终。悬浮感伴着深深的恐慌,挥之不去。
初夏的一天,心生厌倦的朱之洱邀耗子去郊外散步。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聊着各自的生活。友情让朱之洱感到久违的充实和温暖,那恐慌的悬浮感渐渐消去。
忽然,远处传来喇叭和歌唱声,一个长长的送葬队伍向他们走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阵势,两人呆住了。黑漆漆的棺椁,迎风飘洒的纸钱,披麻戴孝的队伍,人群的哭声和吹吹打打,汇成沮丧、压抑的死亡氛围,吞噬了两颗稚嫩的心。朱之洱大脑沟回忽然飘出一行字:人死如灯灭。
想到死亡会让自己告别这个美丽世界,朱之洱两眼一黑,差点晕倒。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就是彻彻底底、无可挽回的离去。每个人都会遭遇死亡,无人能幸免。死亡是上天对人类最公平的处置。
送葬队伍走出很远,两人才醒过神来,躺在草垛上,望着蓝天发呆。
“人人都有这一天,”良久,朱之洱叹道。
“是啊,”陈勇附和道,“不管穷富,都一样。”
从这以后,朱之洱添了一个毛病,害怕独处。这倒不是他特别喜欢热闹,而是因为一旦独处,对死亡的恐惧就会将他吞没。
二
一个月后,朱之洱渐渐从死亡的恐惧和绝望中解脱出来,而另一个问题又向他显现:既然死亡无可避免,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朱之洱走近图书馆,但收获不大。他以前翻过红楼梦,觉得《好了歌》很有趣,但看不太懂;如今,他重读曹雪芹的名句,竟豁然开朗,如遇知音。“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些饱含智慧的文字分明就是写给自己的啊!难道人生真是红楼一梦,人生的意义就是没意义吗?
朱之洱苦苦思索人生的意义,找不到答案。同学们发现他变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喜欢运动的阳光男生,被一个整天皱着眉头、目光呆滞的小老头取代;图书馆少有他的影子,课堂上经常见他睡觉,宽阔的运动场也少了他动情的欢呼……
郑丹萍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相信是失恋让朱之洱变得如此消沉。仲夏的一个夜晚,郑丹萍约朱之洱在校外的河边散步,朱之洱正发愁如何打发时间,便如约而至。朱之洱提前来到,远远望见郑丹萍的身影逐渐接近,为自己曾经沉浸于失恋之痛感到滑稽。如果生命没有意义,为失恋而伤悲,不是更荒唐吗?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清澈的小河走去。
“大家都说你变了,”郑丹萍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跟我说说吗?”
朱之洱笑笑,“没有啊,我很好。”
“田径队训练你也不去了,为什么?”
“不想去。”朱之洱淡然道。
“你不是很喜欢运动吗?”
“原来喜欢,现在就必须喜欢吗?”朱之洱反问。
“你最近老迟到,这对你毕业会有影响。”
朱之洱站住,笑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郑丹萍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我想让你回到过去,努力学习,乐观生活。人生很漫长,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灰心丧气。”
朱之洱笑出声来,“有意思,我受什么挫折了?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
郑丹萍不喜欢他玩世不恭的腔调,但也不想纠正,只是淡然道,“我觉得你应该为自己设立人生目标。”
“谢谢。请问,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郑丹萍望着远方的白云,“我想研究物理,把造物主的奥秘揭示出来,服务人类。你呢?”
朱之洱想起宿舍墙上林肯的画像,已经被他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觉得十分滑稽,差点乐出声来道,“做什么不做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你们基督徒不是只重生命,不讲事业吗?”
“谁说基督徒不讲事业?不干事业怎么生存?”
“圣经不是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中的话吗?”朱之洱调侃道,“你这么虔诚,怎么忘了?”
“那是你对圣经的曲解,”郑丹萍充满自信,“一看你就上课不专心,你要好好听讲,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朱之洱觉得郑丹萍滑稽,继续调侃道,“那你说说,你们靠什么活着?靠空气?喝西北风?有人给刮吗?”说罢,放声大笑。
郑丹萍只是摇头,等朱之洱平静下来,耐心地说,“基督徒不是不要事业,而是把事业放在第二位,把生命放在第一位。”
朱之洱故作惊讶,“圣经是这么说的吗?解经专家?”
“这是我对圣经的理解,我相信我的理解是正确的。”
“那我问你,究竟有没有天堂和地狱?如果有,在哪?能不能指给我看。看见了,我就信。”
“我无法指给你看,”郑丹萍道,“可我相信这些都存在。对我来说,圣经每句话都是真实的。”
“那是对你,”朱之洱笑道,“对我来说是谎言。”
“真遗憾,看来你从来没有认真读过圣经。”
“你错了,我读过,甚至比你还认真,”朱之洱笑道,“可我就是不能象你那样迷信。”
“你说我迷信?”郑丹萍面有愠色。
“因为你不能指给我地狱和天堂,你连耶稣的复活也不能证明。”
郑丹萍叹了口气,一脸放弃的表情,“既然如此,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欲走。
朱之洱笑道,“爱是恒久忍耐,你做到了吗?”
郑丹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带愧色道,“我承认我缺乏耐心,因为我也是人,不是神。这个请你原谅。”
“没关系,”朱之洱略带嘲讽,“好多基督徒都这样,以为自己就是真理。”
郑丹萍皱起眉头,想发作,却抑制住了,微笑道,“也许在你眼里是这样,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今天来,不是用圣经压你,更不是来教训你,而是希望你能像别人那样,追求上进。你有能力,为什么放任自己?”
“别人是谁?能说说吗?”朱之洱问,心里起了妒意。
“说出来你不要不高兴,”郑丹萍瞟了一眼朱之洱,观察他的表情。
“放心,我不嫉妒,因为嫉妒是罪,”朱之洱嘴上调侃,心里别扭。
郑丹萍凝视朱之洱片刻,用平和的语气道,“武显宗就做得不错。他是青年会干事,对这份工作非常热心,组织很多活动。青年会准备派他去美国留学深造,免费读神学。”
朱之洱心里泛酸,“那又怎么样?”
郑丹萍觉出朱之洱的醋意,笑道,“你的各方面能力不比他差,他能做到,你也行。”
朱之洱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还是让我成为你们的弟兄,和你们一起永生?对不起,我没这福气。”
郑丹萍的胸膛在起伏,尽力压抑着恼怒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人不该有信仰吗?像你这样颓废,就是正确的人生态度?”
“你是在用你们的标准强加于我,”朱之洱道,“我不喜欢。”
“我没强加于你,是为你可惜!”郑丹萍高声道,“论素质,你不比任何人差;武显宗能做到的,你为什么做不到?你辜负了上帝赋予你的天分!”
“又是上帝,”朱之洱冷笑道,“那是你的上帝,不是我的。”
“好吧,我再说最后一句,”郑丹萍突然停下来,一字一顿道,“没人强迫你做什么,大家只是希望你振作起来,努力向上,做你自己。”
朱之洱歪着头看别处,不说话。
“我可以走了吗?”郑丹萍轻声问。
“再见。”朱之洱道。
郑丹萍迈着矫健的脚步走了,那美丽的身影渐行渐远。朱之洱突然冲着郑丹萍远去的方向大喊,“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上帝!没有什么造物主,更没有地狱天堂,别再自欺欺人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狠命向水中扔去,水花溅了他一脸。他颓然躺在地上,泪如泉涌。
三
听说武显宗要去美国读神学,朱之洱很受刺激。能去美国留学镀金,是每个学生的夙愿;对于渴望成为大政治家的朱之洱来说,更是梦寐以求。如果自己愿意,完全可以像武显宗那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很快他就发现,床头墙上林肯的画像是那么陌生和滑稽。他对着林肯那憔悴的相貌自问,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着,让朱之洱无法解脱。看到身边人忙忙碌碌,仿佛一场活喜剧。夜晚,他被失眠折磨,白天打不起精神,头痛欲裂。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想忍受。他又一次想起“好了歌”,好就是了,了就是好。也许,他到了该了断的时刻了。
晚饭后,他来到小河边,设计了断方式。割腕?不行,他见血就晕,下不去手。上吊?不好,据说上绞架的人不会一下死掉,会有一段时间的挣扎,那感觉一定很恐怖。投河?不行,太憋,他会一展游泳冠军的泳技,让计划失败。跳楼?太可怕,想到自己的头颅瞬间像鸡蛋壳一样破碎,还是免了吧;万一摔不死,留口活气,更遭罪。卧轨?不能考虑,车轮碾压虽只一瞬,但他有洁癖,无法忍受自己像出卖耶稣的犹大那样肚腹崩裂,肠子肚子流一地。
功夫不负苦心人,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既迅捷又干净的方法。他从五金店买来一根铜线,绞成两段,想让自己的肉身充当一次阴阳两极间的导体。他小时候挨过一次电,如同被狠狠撞了一下,麻麻的,并无痛苦。只要他下定决心,瞬间的麻木震颤之后,一切烦恼将画上句号。
第二天一早,他请了病假,独自留在宿舍里。上课铃响过,他确定不会有人干扰,便登上桌子,拧下顶灯的灯泡。他用电笔对着灯座的电线试了一下,氖气发出红光,说明供电正常。他向窗外的校园深情注视了最后一眼,然后握住两根铜线,颤抖着接近灯座。他的心口突突乱跳,虚汗从额头冒出来;就在铜线头儿接近灯座电极前的一瞬,一声尖叫在他身后响起,他身子一晃,差点从桌子上掉下来,定睛一看,郑丹萍站在门口,满脸惊恐。
“你要干什么?快下来!”郑丹萍大叫。
朱之洱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嗫嚅道,“灯泡坏了,我想修修。”
郑丹萍一脸犹疑,“为什么不让电工来修?快下来!”
郑丹萍的语气让朱之洱无法拒绝,他顺从地从桌子上下来,颓然坐在床上,浑身发抖。郑丹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铜线,又看了看灯口道,“你想寻短见?你不想活了?为什么?”
朱之洱低头掰着手指,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郑丹萍焦急地问。
朱之洱哇地一声哭了,双肩剧烈颤抖着。郑丹萍看着孩子般哭泣的朱之洱,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深刻。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校外的小河边,坐在草地上,倾听那小河的潺潺流水声。远处,麦田已经变成金黄,随风吹来泥土的气息;河边的柳树摆动着温顺的枝条,麻雀和燕子在柳叶中穿行;五颜六色的蜻蜓煽动者翅膀,争相追捕昆虫;几只野鸭子在小河里戏水,扭动着灵巧的脖子,扎进水中觅食;透过清澈的河水,一队队小鱼无忧无虑地游动。
“太美了,”郑丹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舒服。感谢主,创造这一切。”
朱之洱脸色惨白,只是发呆,仿佛灵魂出窍。
“小时候,一到暑假我妈就带我回姥姥家,”郑丹萍望着远方,陷入回忆,“我姥姥家也在乡下,好玩的东西很多。捉蜻蜓,养蚕宝,粘唧鸟,欻冰棍,摘核桃,跟着男孩一块玩,都玩疯了。我小时候最大的盼望就是赶紧放假,回姥姥家。你呢?”
朱之洱依旧发呆,连日来的失眠让他显得异常憔悴。
几只喜鹊从两人头顶飞过,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落在不远处,纠缠厮打起来。
郑丹萍感叹道,“连动物都活得这么有滋有味,人怎么就会厌倦呢?”
朱之洱还是不说话。
郑丹萍关切地看着他,“你好点了吗?”
朱之洱点点头。
郑丹萍长出一口气,“今天晚上开始祷告吧,我们也为你代祷。”
朱之洱顺从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郑丹萍道,“我今天来,是跟你商量个事,咱们要学集体舞,你跳舞不错,想请你和我一起教大家跳舞。你先想想,考虑成熟告诉我。”
朱之洱点点头,目送郑丹萍渐渐走远。
当天晚上熄灯后,朱之洱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带上一个棉垫,再次来到校外的小河边。他给了自己一个指令,从今天开始尝试祷告。如果有效果,他会坚持下去;如果没有,这一天,就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夜色已深,校内一片静谧,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默默照明,学生们已经酣然入梦。朱之洱将垫子铺在地上,跪在上面,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祷告。“主啊,既然万物是你所造,我的生命也是出于你;既然我靠自己已经走到尽头,那就把我重新交回你手中,你愿意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从今晚开始,我将放弃自己的努力,遵照你的指引去生活。假如你怜悯我,不愿意舍弃我,就让我今晚睡个好觉吧。”
朱之洱重复着这几句话,感到从未有过的松弛,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当他醒来,晨曦透过杨树林照射在他身上,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一夜睡眠让他感到精神振奋,浑身充满力量。长久以来因为神经衰弱造成的沮丧和困顿烟消云散,生命恢复了它原有的朝气蓬勃和昂扬斗志。
朱之洱泪流满面,再次跪在垫子上,开始第二次祷告。“主啊,谢谢你给我一夜安眠,感谢你让我重拾生活的信心。正像你说的,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而是靠你口中所说的话。主啊,你是道路,是真理,是生命。为你而活,就是我全部生命的意义。我的今生今世,要将自己永远地交托在你手中。”
四
第二天晚上,朱之洱继续祷告,精神更加松弛,很快就睡着了。连续一周的高质量睡眠,使他恢复活力,原来那个在运动场上喷跑跳跃的朱之洱又出现了,所有人都为他高兴。朱之洱参加晚间小组查经会,与同学们分享蒙恩感受。武显宗建议他重新学习圣经,从新约开始。朱之洱愉快地答应了。
不知为什么,重读新约,朱之洱竟有甘之如饴的感觉。主耶稣那智慧的话语,好像就是对他说的,更仿佛一股清泉,滋润着他的心田。过去,读到主耶稣的神迹,朱之洱总是掩卷而笑,但今天,他豁然领悟,因为神迹在他身上已经成就。没错,主耶稣就是他的救主,他创造了人类,也创造了幸福的法则,那就是爱神和爱人如己。这就是全部生命的意义。
泪水多少次滴落在厚厚的书页上,但眼泪并没有模糊朱之洱的视线,反而将他心中的污泥不断冲洗。过去,他不信神的一个原因就是,拒绝承认自己有罪。当他重读主耶稣的谆谆教诲,觉得自己就像保罗所说,是罪人里的罪魁。以前,他认为自己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哪来的罪?现在他才明白,他虽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罪行,但心灵里的罪性无时不在。
他承认自己有罪,因为他缺少一颗怜悯之心,疯狂残害小动物,从波斯猫到大黑狗,它们同是造物主的杰作,是人类的伙伴和朋友。他承认自己有罪,因为他天生一颗嫉妒心,当得知郑丹萍跟武显宗相好,心里就像开了酿醋厂,用腹诽抚慰自己可怜的自尊。他承认自己是罪人,因为他把人类当偶像顶礼膜拜,立志成为林肯那样的大人物,满足虚荣,却不知林肯彰显的不是自己的能力,乃是神的荣耀。他承认自己是罪人,因为舞弊撒谎,往父亲的酒里掺水,仅仅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他承认自己有罪,而且罪孽深重,因为他放荡不羁,滥交女友……
一桩桩一件件,到天亮也数不完。最可怕的是,他曾经以耻为荣,以罪为义,深陷于罪恶的泥潭里不自觉,更无力自拔。朱之洱忽然意识到,自己前一段的厌世,正是罪的代价。保罗说得好,罪的工价就是死。没人要他的命,是他自己想用触电的方式自灭,是罪恶本身摧残了他的生命,让他失去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是的,就是邪恶,而所有的邪恶来自于撒旦。
朱之洱翻开《新约·以弗所书》,保罗的教诲如雷贯耳:“因我们并不是与属血气的争战,乃是与那些执政的、掌权的、管辖这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争战。”是的,他的败坏和绝望都是撒旦在做工。“你们要靠着主,倚赖他的大能大力,做刚强的人。要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就能抵挡魔鬼的诡计。”朱之洱那一夜的虔诚祷告,正是在他走投无路时对神的倚靠。事实证明,主耶稣没有离弃他,而是践行了他的诺言:“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
初行祷告的那一夜,朱之洱仿佛流浪的孩子,重回母亲温暖的怀抱。他能安然入眠,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恰恰相反,他除了祈求什么都没做。只有完全的交托和彻底倒空,主的恩典才会沛然降下,洗去撒旦的毒汁。过去,他不理解什么叫感恩,今天他才意识到,感恩就是感激那赐予新生命的人。没有重生获救的喜乐,就没有感恩的冲动。撒旦要他死,耶稣赐他新生命。该选择谁还用说吗?
秋天是古老北平最美的季节,有金秋之誉。漫山遍野的红叶将山谷染红,银杏树的明黄色,给这座皇家城池增添了些许贵族气质。田野也被稻谷的金黄涂满,辛劳的农民进入一年之中最忙碌也是最幸福的时刻。金秋是收获的季节,朱之洱的属灵生命也慢慢长大,结出新鲜的果实。一个礼拜日,朱之洱加入了洗礼的行列,正式成为主的儿女。
受洗后的朱之洱如饥似渴地学习圣经,小组查经会上活跃着他的身影,每天清晨、饭前和睡觉前,必做祷告。他按照主耶稣的吩咐,把福音传给身边的人,耗子陈勇和母亲都是他的布道对象。探监的时候,他不忘为父亲带一本《圣经》。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二年春天,耗子陈勇也将自己交托给创造天地的那一位。
朱之洱属灵生命不断成长,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仿佛是神的试炼。一个周末,朱之洱回家看望母亲,路过佟灵泉家的院子,恰好佟灵泉从里面出来。佟灵泉邀请朱之洱和陈勇参加他们第二天的礼拜,有新人受洗。两人答应了。第二天,两人如约来到颐和园后的青龙桥,第一次见到全身进入河中的浸洗,非常好奇。两人以前接受的洗礼是点水礼,就是用几滴水点在头顶。
佟灵泉的父亲告诉他们,这是按照圣经的记载执行的,圣经中只有浸水礼,没有点水礼。回到学校,朱之洱查考圣经,果然如佟父所言。原来,自己接受的点礼在圣经中并不存在,是后人更改的。既然如此,自己的基督徒身份是否有效?自己应该按照圣经记载,重新接受浸礼,还是忽略浸礼与点礼的区别?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一次小组查经会上,朱之洱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武显宗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两种洗礼方式虽然不同,但实际意义是一样的,都是表明与主耶稣同死同复活。况且,并不是洗礼让人得救,得救是因为信奉主耶稣。郑丹萍也觉得朱之洱的担忧多余,是在细枝末节上纠缠,很没必要。朱之洱一时没想明白,便将这个念头暂且放下。
回到宿舍,熄灯后他向神祷告,问自己该不该严格按照圣经的教诲做事?既然圣经都是神所默示的,自己要求水洗不也很正常吗?不知为什么,这次神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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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梗概
中篇小说《更美的预备》梗概
作者:李红雨
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北平,结束于90年代。
少年朱之洱的父亲因为贪污公款而锒铛入狱,也断绝了家庭唯一的收入来源。为了完成学业,朱之洱经人介绍,来到基督教青年会办的学校读书,生性顽劣的朱之洱将福音当作迷信厌弃。
朱之洱追求女生郑丹萍遭遇失败。郑丹萍心仪学生会主席武显宗,两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武显宗被基督教青年会确定为留美深造的对象,前程似锦。嫉妒让朱之洱更加鄙视基督教。
随着年龄成长,朱之洱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却苦无答案;加之失恋,陷入忧郁之中。他差点轻生,幸被郑丹萍发现。郑丹萍劝他向神祷告,奇迹发生了,朱之洱将自己完全交托的那一刻起,烦恼荡然无存,一股清凉甘甜的生命之泉沁入他的心脾。不久,朱之洱受洗成为主的儿女。
朱之洱原本相当林肯那样的大政治家;此刻,主的呼召让他选择做传道人,将福音传向华夏大地。一番激烈的属灵争战过后,他放弃了有良好职业前景的商科,改学神学,让父母大失所望。朱之洱的决心感动了郑丹萍,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不久,武显宗飞往美国读神学,期盼着郑丹萍赴美跟他相聚。然而,神学观的不同,让两人之间出现裂痕。农村宣教的实习生活,也让郑丹萍最终放弃了当一名物理学家的梦想,转而跟朱之洱一样,献身神圣的宣教事业。共同的理想让两颗心连结一起。
神学院毕业后,朱之洱跟郑丹萍先办婚礼,随后与美国传教士约翰逊合伙来到河北农村宣教。太平洋战争爆发,在华的英美教会被日军勒令解散,郑丹萍也险些受到日军污辱。约翰逊被关进集中营,朱之洱回到北平,继续传教生涯。
抗战胜利,朱之洱的教会也壮大起来,他终于看到神对他的托付。然而,抗战结束也是国共内战的开始,国民党很快溃败,退出大陆。解放军进入北平,朱之洱的宣教工作受到干扰和限制,自由传教的日子划上句号。
新政权将海归武显宗树立为宗教界的领袖人物,发起“自治、自传、自养”的三自爱国运动,号召信徒接受中共领导,加入三自,与欧美教会彻底割断联系。宗教活动必须在三自教会进行,否则就是对抗无产阶级专政,触犯反革命罪。
很多信徒屈从了,纷纷加入三自,朱之洱却坚持家庭聚会,不参加三自。理由很简单,“凯撒的归凯撒,神的归神。”只有耶稣才是教会的头,宗教管理局不能管理教会。在世俗的事情上,朱之洱拥护新政权,做合格公民;但在信仰上,必须维护神的尊严和权柄。宗教管理局长魏光正将朱之洱逮捕入狱。
狱中的朱之洱软弱了,想到郑丹萍和孩子,他选择了屈服。魏光正将他的悔改声明向全市的基督徒广播,让获得自由的朱之洱无地自容。经过长久的祷告,朱之洱重新坚强起来,告别家人,主动迈进看守所的大门。这次,他不打算再出来了,他知道这是神对他的命定。
朱之洱被打成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判处无期徒刑。狱中,他拒绝改造,以主耶稣为榜样,面对审判一言不发,任由打骂。监狱不许他饭前谢恩,他就绝食。看守所对他强行鼻饲,他抓住机会大声感谢主。看守人员拼命虐待他,但他牢记主的教诲,“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
朱之洱在大墙内做囚犯,妻子郑丹萍大墙外受歧视,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艰难度日。有一次,家里一粒粮食都没了,第二天只能喝白开水。就在这时,一些主内的姊妹偷偷送东西给她,帮助她度过难关。作为反革命家属,郑丹萍被从办公室赶到工地,只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但她有神的看顾,工作一丝不苟,出色完成。有爱慕她的人千方百计追求她,都被她断然拒绝。她坚守神的话语,“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她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丈夫。
文革时期,当初的三自运动也遭到批判,三自运动的发起人武显宗也被当成历史反革命做了阶下囚,并在狱中被虐打致死。神的事业遭受了空前的逼迫。文革中期,迫于重返联合国安理会,中共调整对待政治犯的政策,只要罪犯有悔改表现,就可以大幅度减刑,改无期为有期。监狱动员朱之洱悔改,享受宽大政策,被他断然拒绝。他的态度激怒了看守人员,新的虐待变本加厉,但朱之洱仍以主耶稣为标杆,面对折磨,一味忍受。
改革开放后,很多政治犯平反出狱。按照规定,朱之洱也被从无期改为有期,到年限必须出狱。朱之洱向神祷告,顺服世上的掌权者,接受法院判决,结束刑期;但坚决不离开监狱,要继续做大墙外的犯人。因为法院改判的依据是认罪悔改,而他二十多年从未悔改,他不接受这种用谎言支付的自由。
狱方只好在监狱不远处为他找到一所房子,作为他的住所。郑丹萍搬过来陪伴他。远在美国的约翰逊邀请他去美国,也被朱之洱婉拒,理由是他从未悔改,也就不配有真正的自由。他的命定就是一生在狱中做主的儿子,这是神给他在世上的预备。
朱之洱的两个儿子,一个去了美国,一个作为传道人,从他手中接过火炬。几年内,郑丹萍和朱之洱相继离世,回归天家。后人将他们夫妇葬在一处,并在墓碑上镌刻他们生前最喜爱的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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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寄语:岁首年终
“你要进去得为业的那地,本不象你出来的埃及地。你在那里撒种,用脚浇灌,像浇灌菜园一样。你们要过去得为业的那地乃是有山有谷,雨水滋润之地,是耶和华你神所眷顾的。从岁首到年终,耶和华你神的眼目时常看顾那地。”(申命记11:10-12)
这是摩西离世前,对当年的第二代出了埃及40年后的以色列人讲(第一代20岁以上的以色列男人,由于违背了带领他们出埃及的神,路上都死了),告诫他们过了约旦河到了神应许之地后,神会看顾那地,留意他们的一切,始终尊敬神遵守神的诫命的有祝福,忘记神背叛神的有惩罚。当摩西对以色列人说这句话时,摩西相信迦南地一定会被以色列人所得。以色列人要承受迦南地为业, 这是神给以色列人的祖先亚伯拉罕的应许。不幸的是,以色列人后来一再背叛神,而受到惩罚。
对今天的人们讲说,神一样看顾祂的子民。我们都应当感谢神从岁首到年终的眷顾,祂是那位赐福的神、信实的神、眷顾的神、保守的神,当受我们的感谢称颂,配受我们的敬拜赞美。
旧约圣经里,诗篇说的对象是以色列人,“你(神)眷顾地,降下透雨,使地大得肥美。神的河满了水。你这样浇灌了地,好为人预备五谷。你浇透地的犁沟,润平犁脊。降甘霖,使地软和。其中发长的,蒙你赐福。你以恩典为年岁的冠冕。你的路径都滴下脂油。滴在旷野的草场上。小山以欢乐束腰,草场以羊群为衣,谷中也长满了五谷。这一切都欢呼歌唱。”(诗65:9-13)。因为当时的非以色列不相信耶和华神。
其中,神看顾祂的子民原则,今天一样适用。新约圣经里告诉我们:
“神祂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马太福音5:45)
“(神)常施恩惠,从天降雨,赏赐丰年,叫你们饮食饱足,满心喜乐。”(使徒行徒14:17)
“以耶和华为神的,那国是有福的。祂所拣选为自己产业的,那民是有福的。”(诗篇33:12)。旧约时期这样,今天也一样。美国有很多人(不是全部)以耶和华为神,中国也有一亿多人甚至更多以耶和华为神的,都是有福之人,他们的居住地一样得到耶和华神的看顾保守和祝福。
因为“神的应许,不论有多少,在基督都是是的,所以藉着祂也都是实在的,叫神因我们得荣耀。”(哥林多后书1:20)
“我们纵然失信,祂仍是可信的。因为祂不能背乎自己。”(提摩太后书2:13)
所以,我们应当感恩神在过去一年的保守和祝福,在新的一年,我们一样要将的信心不要放在自己身上或是别人身上,要始终放在那位乐于赐福的神的身上。
新的一年,让我们起步踏上新征程,离开旧的“埃及”地,抵达天父的应许之地,因为“从岁首到年终,耶和华-我们的神的眼目时常看顾那地。
新的一年,一切新的开始;我们不知明天将如何,但我们相信大能的父神掌握明天。祂的应许会给我们安慰、力量、信心和盼望。祂应许我们,他必要眷顾我们,从新的岁首到年终,他的眼目会看顾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块地。
在新的一年,从岁首到年终,紧紧记住神的儿子复活的耶稣基督必与我们同在!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中,我们都会用神赐给我们的爱看顾我们子女一样,慈爱的天父更会看顾我们的每一天。 -
神的国在哪里,你想成为其国民吗?
神的国在哪里?如何进入神的国?
有一大学同学愿望,今生能随心所欲能去100个国家。有同学建议:“随心所欲时要上太空去火星看看”。
我的建议是:“最好的国,而且很容易去的,今生一定要算在里面啊!其他的就随缘了!可去可不去。”
最好的国就是“神的国”!
神的国在哪里?神的国在我们心里?天堂在哪里?天堂在我们心里?基督信仰是心灵宗教?信就有?不信就无?
生前没有进入神的国、神的家,死后有机会进去吗?死后能到天堂吗?
歌罗西书1:12-14
12 节:神叫我们能(英文是has qualified us 使我们合资格或认证我们)与众圣徒(saint or holy people。得救的人也是圣徒,得救和成圣是一样的)同得光明中的基业(to share 分享,in the kingdom of light 在光明的天国里,圣经中文只翻译为“在光明中”少了“天国里”。
13节:他救我们脱离黑暗的权势,把我们迁到他爱子(基督)的国里。(也就是圣徒被神迁到他的国里 ,也就是神的国里。)
14节:我们在爱子里(在基督属灵身体内,他的教会里)得蒙救赎,罪过得以赦免。
所以,在“基督的教会”之外是没有救赎、罪也没有赦免,这就是“受浸”归入基督的必须和重要性。
罪的后果确实是可怕的,但有了耶稣的宝血和在神面前的辩护,不怕魔鬼通过人对罪的惧怕,而控制人了。所以,得救了,在罪中得释放,在基督里就没有了惧怕,就是肉身的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这也是我一再呼喊和坚持,每个人,每个传道人,一定要确定知道怎么得救。
得救和成圣徒,天主教是分开的,有封圣之说,圣彼得教堂,圣保罗教堂,就是这么来的。很多属于基督教的“教会”,由于受天主教的影响,也是这样分的。其实,得救和成圣是相同的。
我们知道了,“基督的教会”是由耶稣基督的血洗去罪的人组成的,是基督属灵的身体,得救的人在一起聚会(可以室内可以室外),“基督的教会”不是教堂,也不是一个注册的属世的宗教(基督教)团体—某某“教会”(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人在一起,有得救的,有还没有得救的,甚至没有相信神的,甚至一个得救的人都没有),人建立和人注册的所谓“地上教会”与耶稣基督用他的血买来的属于他的教会是不同的,“基督的教会”也是天国(神的国度)在地上。
1. 马太福音16:18-19,耶稣连着使用“我的教会”和天国这两个名词。
在“基督的教会”之外是没有救赎、罪也没有赦免,这就是“受浸”归入基督的必须和重要性,不是归入哪一个注册或挂个牌的教会。
爱子的国里是指天国,因为“基督的教会”和天国都是由得救的圣徒组成的,这两者必定是一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神的国”在地上,以后耶稣再来,一齐回天家。
2. “基督的教会”和天国都是用基督的血买来的人组成的。(使徒行传20:28,启示录5:9-10。
圣经中还有许多经文说明“基督的教会”和神的国、天国是一样的。
3.得救的人是“神的国”“神的家”“君尊的祭司”(彼得前书2:5),组成天国或称神的国。
结论:“基督的教会”,就是神的家,神的灵宫,祭司的国度。这就清楚地知道了,“基督的教会”与现今各处五花八门的挂牌的属世的宗教团体—某某“教会”是不同的。基督的属灵身体不可能由各地属世宗教团体- -某某“教会”组成。
这些说明了神的国在公元33年,耶稣基督复活后50天升天后10天的五旬节降临了,建立在耶路撒冷,开始时有得救3000组成,以后得救的人不断增加,“基督的教会”不断扩大,当时没有建聚会的教堂。
所以,在马太福音6:10节的主祷文里,就不要念“愿你的国降临”了,因为已经在地上建立了(耶稣在这里教如何祷告时还没有降临)。
问答:门徒得救后,神把他们放在什么地方?(什么国?什么教会?)
答: 放入到“基督的教会”里。
哥林多前书12:13-14节
“如人的身体,只有一个,有许多肢体。基督也是一样,不论什么人,都是从一位圣灵受洗,成为一个身体。”
“基督的教会”,就是基督的身体,由真正得救的人组成(不是所有教堂聚会的人)。这些得救的人是全宇宙的,不论在哪个角落,只要他得救了,主就把他放进基督的身体里(哪怕是自称为基督徒,如果没有得救,也不在里面,当然只有神决定)。正如一个家庭,里面有很多成员。基督的身体是属灵的,现在地上五花八门的教会(多数都没有基督的名)是一个属世的注册非盈利宗教- -基督教团体,里面也许有得救的人,也许一个也没有,有教徒,两者有本质的区别。“基督的教会”(身体)不可能由这些属世的宗教团体(基督教)组成,准确来说,“基督的教会”(身体)由其中真正得救了的人组成,这个决定权不是由这些宗教团体的领导决定,由耶稣基督决定。宗教团体的领导有权决定,谁能成为他们团体的成员(教徒),有权分给他们一些位置和称号,但决定不了他们可以进入基督的身体。进入“基督的教会”,基督的身体,一定要完完全全按照基督和使徒们规定的办法去做。如入籍美国,一定要按照入籍的步骤,一步一步到宣誓。五年绿卡有入籍的权利,如果你不愿意,永远成不了公民;你的一切文件批准通过了,如没有最后宣誓(基督徒的受洗),也不是美国公民,不能心里是,内部已定就算数;更不能,没有前面申请批准步骤,看见别人宣誓,自己也去加入宣誓,不但成不了公民,还会被抓。成为得救的人也一样,得救要受洗,但没有前提,没有之前的步骤,什么都不懂,甚至有其他动机,就下水湿了一身,看见别人宣誓也进去宣誓,结果是有很大疑问的。
因为得救恩太重要了,一定要认真对待,以后清楚了信耶稣信他是神的儿子,信了他从死里复活证明他是神的唯一儿子,知道了有很多证据证明耶稣确实是从死里复活了,认识到自己的罪和后果,愿意悔改,相信耶稣的血通过受浸可以洗净自己的罪,罪可得赦免,最后完全浸入水里与耶稣同死、同埋、起来与耶稣同复活,这样的新人是真正得救的人,今生是神的儿女、得祝福,来世有永生。
20多年来,确实有10多个我的亲人朋友这样做了,其中有曾经点水,也有完全浸水的,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受浸一次(因为以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受洗、受浸”是什么意思)。这是人生中最可靠和最重要的保险,不用花一分钱,自己不会有什么损失,最多有点难为情。
这与希伯来书中提到“重钉耶稣十字架”是完全不同的。希伯来书中的“重钉耶稣十字架”,是指犹太人基督徒,还要回去遵守他们旧约中的“摩西律法”,否定在耶稣基督里的救恩已足够。
这与罗马书中提到的“因信称义”的道理也是一样的,讲的不是还没有得救的罪人怎么得救 ,而是在耶稣基督里得救的人,不要再回头去,按照旧约中犹太人的摩西律法去做。
未了的话:
自己的呼喊和坚持,只为了对得起神和主耶稣基督的交托,尽力把愿意信耶稣的人,完完全全引到神面前。看到这信息的,有很多今生是不能相见的,希望在天家相见,你们还记得我;能相见的人,在一起的日子,也不会很长。
神希望所有人得救,我也一样,衷心希望大家都得救,其中也包含我的至亲好友,没有名额限制。你们同意的,接受照着做,不用感谢。不同意的,仍然相信你们自己是对的(如相信就得救,不要认罪悔改,更不要受浸;或另一极端,只要下水就得救,就能归入基督等等),我祝福你们,最终能明白,也能回天家。
问答:
我们受浸归入多少个身体(教会)里!
答: 一个。阿们